麦田守望者

当四月的麦田

守望六月的金黄

我就去找你

老家在北方的农村，有大片的原野。春天，是绿色的麦浪，进入夏天，就染成了富贵的金黄。

童年对人的影响深刻而广远，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心灵的一部分永远属于风吹麦浪、面朝黄土的农业时代，工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与人类的未来，都只在另一个维度里运行流转。

如果可能，我想在旧时代的残缝里，度过余生。

我记得看过一部日本动画片，电视台播的，算不上喜欢，看得也不全。印象特别深刻的一幕是一个战士被打败后坠落到地球上，为人所救，昏迷很久之后醒来，推开门满眼都是夕阳笼罩下金黄色的麦田，意识到时已经泪流满面，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被救赎了。这一幕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当时的感动到现在仍然鲜活，他看到的想必就是与此仿佛的景色——热烈到近乎悲伤，丰富而慷慨，散发着最蓬勃的希望。

小时候，特别喜欢麦收的时节。大人们忙着收割，小孩子们围着麦垛玩各种躺倒飞跃的游戏，比现在的蹦床可有意思多了。空气中翻滚着热浪和麦香，太阳大得令人眩晕，天蓝得仿佛要滴下来了，是整个星球最热情的地方。

离家之后，只要得着机会，一定会在六月回一次家乡。当我家的麦子熟了，有什么理由滞留在城市？我要回去收割，收割土地的仁慈、慷慨、无私、善意，以及所有的恩惠。我不想错过，土地的每一场美丽。

早早吃完晚饭，就去田间小路长时间散步，陪太阳下山，等夜晚降临。光明与黑暗的交替和谐而缓慢，像一只浸饱了笔墨的毛笔在宣纸上晕出的印迹，含有一种缱绻缠绵依依不舍的情意，也许它们是在一个长吻中完成了这一交接仪式，是一对只能在清晨与傍晚才能相逢的眷侣。

麦收之后，收割过的麦田无言静默，风的驰骋变得更接地气。树叶簌簌作响，空气中飘浮着沉淀后阳光的味道，深吸一口气，便直达灵魂深处。这种馥郁芬芳的安心感来自于生命最原初的饥渴，还有什么比食物更贴近生命本身？在这片刚获得丰收的土地之下，沉睡着我以及这个村子的祖先们，我的爷爷此时是否也在飘在风中？脸上是否依然挂着我熟悉的那个表情？我想他一定也在另一边保佑着每一年的收成。

天终于完全暗了下来。

四下空旷，举目四望。这个村子的北面是一片灯光璀璨，城市已近在眼前；南向回眸处微光如豆，另一个村子静静卧在河的对岸。六月的阳光白天几乎不留情面，通常只有傍晚，天空才能有几片稀薄的残云。月亮也怯于太阳的余威，只是隐隐约约的一团白，不声不响挂在天边，周围景物似明非明，散落在寂静之中。忽听闻一个夜路人放声高歌了一句，不知为何一下子想到了曹植——汉代宽大的衣袖上下翻飞。

四周依然静谧，连风都没有，天幕上没有几颗星星，月光也被裹在云层里面。此时此刻，云层之后，宇宙辽阔，星辰灿烂。

我仅仅站立在原地，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