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狂想:洞状恐惧
02号病人—洞状恐惧
这个病人的名字叫长青,二十八岁,我看见他时,他正在一棵榆树下站着,把手里头的石子一颗颗塞进树干的虫洞里。
榆树整棵树干布满了眼睛大小的蛀虫洞,现在基本都被他塞了石子进去。
我问他是不是想要救活这棵树,这样补虫洞可没用,里面还是有虫子在蛀食这棵树,你需要把里面的虫子给抓出来。
他摇摇头,道:“你当我神经病么,我当然知道这样救不了这棵树,我这是在救你们,这些洞会吃人。”
我伸手摸了摸树上塞着的石子,说:“这么小的洞,怎么个吃法?”
“这些洞有很多细密的牙齿跟漩涡,只有我能看见,你们常人是看不见的,那夜我朋友就是被这棵树的洞给吃掉了。”
我看着他,知道他口中的那个朋友是一个名叫冯鸣的病人,当时冯鸣每天对着这棵树说话,后来忽然半夜偷跑出来,用头往这棵树狠狠撞了过去,脑壳子刚好插中了一节枝桠,流血过多死了过去。
“你朋友是撞树自杀而死的,不是这些洞吃的。”我说。
他蹲下身,继续捡石子:“你们看到的只是表面,我能看到是有洞把他脑袋啃了。”
“嗯。”我点点头,“你是能看到的所有的洞都会吃人么?”
他站起身继续往那些树干的小虫眼塞沙石,然后跟我解释说这些其实是一种外太空的生物,伪装成洞,在不知不觉中吞噬掉我们人类,所以必须将所有的洞都给封掉。
“这世界这么多洞,你是封不完的。”
“我知道啊,所以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不断地死去。”
我愣了愣,一时间竟无法反驳这个回答,继续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能发现这些洞是会吃人?”
“小学五年级,我记得很清楚,我半夜里起来上厕所,然后看到那个马桶的洞,会旋转,像一个漩涡,想把我吸进去,自打那以后我就发现所有的洞都是伪装下的吃人生物。”
此时他忽然转回身,抬眼看着我:“你有观察过地下铁的进站人数跟出站人数么?”
我摇摇头:“怎么了?”
“那些洞也会吃人,人群自动涌进去那条长洞里面,然后被它吐出来,会暗自吃掉一些,我有数过,每天进站的人数其实跟出站的人数是不同的,出站的人肯定是会少上那么一些,这些人消失得悄无声息,所以我不敢坐地下铁。”
“那现实生活里这么多洞,每个你都能看成是吃人的东西,倒也是挺折磨的,你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
他把眼睛闭了上去,说:“所以我那时候经常都会闭着眼睛,那些洞太吓人了,只是后来我发现这些洞真的无处不在,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好多漩涡,我就明白这些洞不能躲了,要见一个就封一个。”
我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你把院长车子排气口堵住的理由。”
“不。”他声音提高了一些,“你知道更可怕的是什么吗?我后来发现人的嘴巴也被洞给侵蚀了,高中那年我看到一个男同学张口的嘴巴在慢慢变大,也是变成了一个漩涡状,里面有密密麻麻的牙齿,他想要吃掉我的一个女同学,我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冲上前去,拦着那张巨大漩涡的嘴,质问他为什么要吃人,那张大嘴开始说话了,它说我同学到处跟男人勾三搭四,不该留在这个世界里,它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停回荡,我直接捂住了耳朵,在那一瞬间,我同学就被那嘴巴吞了进去,然后往楼下吐了一具全是粘液的躯壳出来。”
说这些时,他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我拍了拍他肩膀想安慰几句,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我那同学并没有什么勾三搭四,她人很开朗善良的,反而是那个男的,一直骚扰她。”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从口袋摸出了烟,抽出一根点燃。
“后来呢。”我轻轻吐了烟雾。
“我把他那个洞给封住了,倒了很多胶水进去,还有耳朵眼睛也倒胶水封住,所有的洞我都消灭了,他身上就再也没有吃人的漩涡洞出现。”
话完他开始叹气,把手中的石子撒掉了:“后来我发现我爸妈也被那些洞给侵蚀了,他们的嘴巴也在慢慢变形,他们围在我身后,盯着我做作业,我回头一望,就发现他们的嘴巴逐渐变大,扭曲成漩涡,但是他们没有吞掉我,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他们口里的漩涡也用胶水封住,在他们睡觉时,我就悄悄拿着胶水盯着两人,可我还是下不了这个手,毕竟他们是我爸妈,即使被洞侵蚀了,也不能这样,从我上学到工作,他们嘴里的漩涡洞似乎一直在扩大,我只能尽可能地闭眼,不去看他们口里的漩涡与那一嘴细密的獠牙。”
我点点头说明白,把烟头捻灭在地上:“怪不得你爸妈来这探望你,你全程闭着眼。”
他没再理会我,手里又抓起了一把石子,继续填补进树木里的虫眼里。
我也没去打扰他,看了几眼被塞满石子的树木,便自顾离开,回了办公室里。
大概两个礼拜之后,长青的父母再次来了病院,给他申请记忆切除手术。我们院里当时第一次给长青诊断时,提出的治疗办法,便是把他从对洞的恐惧开始至今的记忆给消除掉。
这种定点记忆消除技术其实在早两年已经临床试验成功过了,只需要病人的监护人同意即可以进行。
那天在长青父母签了同意书之后,我们让长青躺在病床上,引导他回忆第一次发现洞状漩涡以及到今天的经历,然后开始用细针电击他的内侧颞叶区。
手术是成功的,醒来后的他对那些洞再没了任何恐惧,只是这种手术带来的副作用是破坏了他脑子的海马,记忆力也变得很差。
但这对长青而言,或许利大于弊,至少他可以回归到正常的社会生活。
在他出院的一年后,我需要照例做一下病人回访。
我打了个电话,联系了他的父母,他们二老说长青在新房里准备装修呢,给他安排了媳妇,新房装修好后也准备请我来喝一杯。
我笑笑说没问题,便驱车去了长青的新房,那是一个新开发的楼盘,我拿着录音笔跟档案表上了四十七楼。
房子的门并没有关,我抬头看了一眼门牌,顿觉有些头晕,忽然觉得这个门口如同漩涡一般,有些扭动。
我晃了晃头,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便呼了一口气,喊一声长青,缓步走了进去。
房里面没有人回应,我扭头打量了四周,看到长青他正蜷缩在房子的一角,他回头惊恐瞪了一眼,接着身躯渐渐扭曲,像被无形漩涡慢慢吸了进去,化成了一个影子,死死嵌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