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之舞(六)体制内生活
一切发生的事情,
在其有意义的时候,
都具有矛盾的性质。
——亨利.米勒
1998年。芒种。XX中学。
学校附近的田间,农民在忙碌,开始种稻谷,小麦等谷物,其中一位农民对另一位说:”今年上半年雨水充沛,土壤肥沃,想必会有好收成” 另一位听完,附和道,“去年前年雨水少,收成少,今天要扭转乾坤,天地照应赐福给我们。“ 说完乐呵呵笑着,好像天上的馅饼马上下来,干活更有劲了。我沿着小路去买饺子食材,这是一条去市场最近的路,算不上一条路,地面模糊不清,仅容一人走过,这是我发现的一条路,无人打扰,靠近田野,时常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返回来,又从头走过,无始无终,把时间消磨殆尽。
芒种节气这一天刚好是周末,百无聊赖中,几位留校的同事商议聚餐,聚在我与符立美的宿舍,大家在一起包饺子,有的同事搓汤圆,有的擀面皮,我在烧热水,符立美在和面,她的男朋友又悄无声息地从武夷山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了她一个大惊喜,符立美整个人已经掉进蜜罐里,难掩喜悦的心情,她娇嗔道,“不告诉我一声,就悄悄的来。曾老师说“这狗粮撒的,也没谁了,”“小伙子,会招来嫉妒恨的目光。” 曾老师一向言语大胆。我心想,我又得给他俩腾地盘。
大家招呼他一起吃饺子和汤圆,他客气了两句,很快融入我们圈子,曾老师又开玩笑说, “已经几次制造惊喜” 有人插话。
饺子很快蒸上,几分钟就熟了,端上来,气氛顿时活络起来,虽然天气有点热,算不上什么困难,可以忽略不计。难得的放松心情。
这时电话座机响了,是找我的电话,原来是陈大胜打来了,我去接了,陈大胜自从暑假约我,我推脱有事而失约,他可是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我呃呃几句,像敷衍了事,其实陈大胜条件不错,我与陈大胜说不到一处,感觉灵魂与身体都被禁锢,只能成为好朋友,无法再进一步发展。
陈大胜说 ”别人装文艺,你是骨子里透着文艺。” 这一点,他好像又很了解我。
但是我答应了泽的求婚,一诺千金,去找领导开完结婚证明,我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泽显露出可怕的另一面,我买了一束花,他批评我华而不实,我买了一瓶香水,他指责我充满小资情调,这是他所憎恨的东西。我出去逛街,时间久点,他不是关心而是怀疑。
无奈地被推着往前走,符立美忙前忙后,给了我许多建议和帮忙,提醒了我这么复杂的家庭背景,也是够呛,然后又认为婚姻最终是两个人事,与家人无关。
就这样仓促把自己嫁了。
夏天,白天变得越来越长,夜开始变短,下午上完第三节课,快五点钟,天色还是明亮,没有一点暗下来的迹象,海风又大,吹到脸上,火辣辣的刺痛,但是早上六点多起床,天已大亮,洗涮完毕,简单吃了点早餐,比如面包牛奶,更多时侯豆浆馒头将就着,吃完匆匆忙忙去了班级,上早自习,班长开始点名,陈同学又没来上课,最近两天发现他情绪有些低落,打了家长家里的座机电话,没人接电话,第二节课后,陈同学才缓缓进来,在课堂上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小心翼翼的神态,眼眶红红的,刚哭过的模样,也不能大声公开的批评他,也不能仔细问没来上课的来龙去脉。
只能叫他放学后到办公室找我,放学后他来到教师的办公室,引导他说出心里话,
起先他什么也不说,呆呆地站在桌边,低着头,眼眶红红的。
在我慢慢开导下,他才慢慢地敞开心扉,”我爸爸跟人起纠纷,把人打残了,被拘留,妈妈消失不见了“ 陈同学的妈妈是贵州人,爸爸因为打架被关进拘留所,她的母亲原本就跟陈父感情不和,之前一直闹矛盾,要离婚,经常打架,吵架时老说因为年轻被陈同学父亲骗了感情,要不也不会遭这个罪, 吵完架顾不上煮饭,陈同学有上顿没下顿,这次陈妈妈借此机会,干脆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我安慰他说,:“你妈妈只是出去消消气,很快就会回来,家里还有你呢,她不会扔下你不管,所以你不用怕,安心先跟奶奶生活几天,上课准时来“
陈同学听话似的点点头,说“ 老师,我听你的。”
之前家访过陈同学家,见过陈同学的父母,他家里家徒四壁,简单的几件陈旧家具,摆在昏暗的视线,昏暗的灯光,没有一件是像样的。压抑感袭来。
陈父好吃懒做,田地荒芜,出去工作又嫌活儿累在村里口碑不好,陈母倒是勤快,家务活干得利索,家里里里外外收拾的很干净,陈爸爸经常骂骂咧咧,酗酒,那次家访,在门口就听到他正在骂他妻儿,看见我的到来,马上停止骂声,有点不好意思说:“老师来了,” 然后搬了一个凳子给我坐,陈妈妈倒了一杯水给我,我如实反映情况,期待家长能够积极配合学校老师的工作,孩子的教育不只是老师与学校的事,又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废话,没有解决到实质问题,大致了解陈同学家里的情况,像例行公事,完成家访的任务,匆匆忙忙离开。
1998年法国世界杯狂潮席卷而来,原本校园业余生活死气沉沉,因为世界杯,变得丰富起来,一向板着脸孔的严肃同事,好像脸部表情也柔和起来,见谁都要打声招呼,食堂的墙上挂着电视,老板每天播放世界杯内容,之前老板娘爱看的电视剧占据着头条,如今也只能让着老板,把频道扭到有世界杯的内容。
男老师兴致勃勃看世界杯,女教师的兴趣点在于谈论贝克汉姆的绝世容颜,原本就是凑个热闹,中场,前锋分不清楚,越位,角球,点球,任意球,许多规则可以不用明白,也不感兴趣。
除此之外,大家忙于期末的工作,要写总结,教案还没赶完也要完成,各种各样琐碎的事,事情变的比平时多起来。
想着暑假马上开始,可以好好休息,可以放松,可以旅行,工作似乎也没那么累了。
因为又有很长的假期,所以没有勇气离开。
新学期开始,第一次会议,校长安排了工作,谈了新时期的展望,然后是各年段会议,发了一堆材料与新课本,在班上发书,过了一个暑假,学生有了一些变化,陈同学变化最大,变的很积极,之前的面色苍白已经无影无踪,红润了许多,而且抢着帮忙发书,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原来陈爸爸自从打人陈妈出走事情之后,性格收敛了许多,也勤劳了许多,陈妈妈去娘家住了几天,也回来了,一家子其乐融融,因此陈同学开朗了许多,跟同学也打成一片,融入到集体生活中来,杀马特发型也拉直了,恢复到到学生模样。
新学期第二天,符立美顶着一头爆炸头,染成棕栗色,上衣穿一件立领白色中式夹克,下身搭配一条水洗的复古蓝牛仔裤,抓了两个调皮的学生,她正站在宿舍阳台边上训话,符立美不知从哪里搞来竹篾,细细的,有六十公分那么长,打调皮学生手背,一次二十下,打起来很痛,又不会受伤,告诉我说是在班上调皮学生一开学就捣蛋,把同学的新书故意用水弄湿,如果这种行为不加以制止,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我认为事情不像她说的那么严重,她是个特别负责的老师,训到快天黑了,我有点看不下去,递给符立美一杯温水,她进宿舍来,我告诉符立美可以了,再递给她一杯果汁,她才想起晚上还有自习,才放学生回去。
符立美工作特别认真严厉,班级年年评先进,有的老师开始眼红,有的家属没有正式工作,喜欢闲聊,拿做谈资,差点没说她走后门,嫉妒她,认为符立美因为年轻的有资本,好事都占尽了,更有风传跟上级领导走的近,有暧昧关系,要不年纪轻轻好事都占尽了,说的有头有眼,我走过去,他们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我听到,讨好似得对我露出笑容,我走过后,又开始指指点点,吃饱喝足没事干。
在会议上,上学期的先进又给了符立美,符立美据说有部队关系,她的表哥在师部工作,偶尔会过来玩,一次,跟着符立美去部队,表哥去外省办事,她表嫂包饺子给我们吃,吃饺子,感觉饺子特好吃,不禁吃了好几个,印象深刻的是,表嫂拿了几本相册给我们看,表嫂是个温柔的女人,吃完后我陪符立美在湖边散步,符立美说以后会走,会离开学校,可能会离开教育岗位。
我听后很诧异,我认为她很适合教育行业,我说出自己的看法,“你在教育行业会有前途的,以后准能高升。”我又开玩笑着。
她说 “人言可畏,人为环境不好。目前走一步算一步。等待时机成熟,该离开的时候就会离开”
我想,我才是误人子弟,真心不喜欢教育行业,我也想离开,干一行嫌一行,看到学生调皮,无心恋战,我想迟早也会离开。
回想起刚去进修校培训时,我心血来潮,烫了一头棕红色的头发,领导巡视看到了。
先是被领导叫去办公室喝茶,接受委婉地批评,领导说,“为人师表,要起带头作用,头发太过新潮,回去改一改“ 我点头,表面接受,认为这事儿不是挺简单的, 而我内心喜欢毁灭,看见美好的事物,就想摧毁,打破平衡,又想维持平衡,自相矛盾。我不啃声,表面的接受,领导又继续聊了一会儿,看我接受,很满意。
开学第二天,看见符立美又在训学生,她班上的女生与高年段男生谈恋爱,在琴房窃窃私语 符立美大概意思是孤男寡女关在琴室,成何体统,要把一切不良扼杀于摇篮中,符立美认为有早恋苗头,所以要把这个苗头扼杀于摇篮中,学生早恋,老师最是头痛。
那天,在一楼的教室,正在上课中,窗外不远处,操场的一个角落一片哗然,有女性喧哗声,操着本地方言,“老师要评评理,怎么学生打人,打人还变成有理由,”声音大起来,满脸的气愤。
原来是我的班级的学生之前被打了,是高年级的学生打了低年级的学生,低年级同学眼眶被打淤青,头部被高年级的同学凳子扔了过去,从脑门边擦过,去省城医院拍了MRI,有轻微的脑震荡,家长就火了,一家子人跑来闹,奶奶,阿姨,外婆等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学校,在一层教室上课的学生,快到下课时间,探头探脑的,好奇发生的事,为了防止学生下课跑出去围观,我过去把家长请到办公室。
这事发生在刚下课的高老师虹的课堂,刚刚下课,高年级一位同学路过教师窗口,低年级其中一位同学调皮地说了几句,“你爸是XX,” 高年级同学站在教室门口,指着低年级同学说,”你再说一遍” 低年级同学不知风雨欲来风满楼,继续羞辱他,挑衅滋事,在一片同学的起哄声中,高年级同学脸上青筋暴起,脸面挂不住,抡起凳子扔了过去,刚好从低年级同学太阳穴的脑门边擦过,然后抡起拳头给低年级同学眼眶一拳,教室砸开了锅,高老师刚下课,高老师正想离开,没想到学生就打起了架,她那精神哪能经历这阵式,吓得腿都软了,身体轻微发抖,路过的老师进来劝架,并请高老师说“高老师,身体不好,你先离开,我们帮你处理”
低年级同学家长的情绪可以理解,“你们的愤怒我们会理解,事情最终都会解决,”我在办公室安抚家长,家长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气氛缓和了许多,“我们也不是无理取闹,能够解决好最好”,”会给你们满意的答案,你们先回家吧,我们会安排尽快解决方案。”
碰到的家长明事理,把要闹事的家长压下去。
自从学生打架事件后,高老师虹的情绪变的更加低落,药又增加多了两种,安眠药还加了四分之一片。但是虹还是整夜睡不着,失眠严重,神经越发衰弱,她说“ 叶,活着意义是什么,痛苦多于快乐!” 她觉得自己很无用,没有控制好课堂局面,发生了学生打架事件,在不断自责中,内心负重感愧疚感严重,:这不是你的错,突发事件总会有的,谁能保证一帆风顺,不出点什么事儿” 我安慰她,又觉得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特别像高老师虹这样的病情,内心极其脆弱,像飞起来的泡泡糖,风一吹就破。
“高老师,无所当为,活在当下,你要记住,一切的负面情绪都是虚幻的”,“学会深呼吸,不用紧张,” 我安慰她,在书店买了一本《森田疗法》,正准备送给高老师虹,或许书中内容对高老师有所帮助。
高老师虹有时睡不着,傍晚时会歌唱一曲,轻轻哼唱歌曲,想是她心情愉悦时,是孩子来看她的时候,她才会这样的好状态。虹女儿十来岁了,眉清目秀,与高老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虹见到女儿,面容变的柔和,声音更加温柔,精神状态好多了。
后来,高老师虹病情加重,课时安排越来越少,虹患上强迫症,不停的开关电灯,她还不停洗澡,觉得身上都是灰,都是霉,每次一洗就是一个小时以上,还是不干净,皮肤已经搓的通红,像是在虐待自己,不放过自己,永无止境。
虹的幻听更加严重了,像是有人在叫她,又似各种千军万马的声音,虹说,太杂乱,太拥挤。高老师虹有时忍不住,开始自言自语,她请了长假,最后,不得不停薪留职,回娘家休养去了。
虹离开学校没过多久,隔壁宿舍又搬进来一位男老师,三十岁左右,代替虹的工作,还兼教美术的,长相说不上丑或好看,就是识别度颇高。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瘦干的个儿,很会套近乎,有时向我打招呼,我报以礼貌的微笑,我问符立美对王老师的印象
她嗤之一声,“看着怪怪的。”
时间像陀螺越转越快,很快又一学期走完,每天重复着,机械的单调日子,我已麻木不仁。符立美又谈了新男友,这次男友是浙江温州人,在厦门工作上班,业余爱好投资房产,每次来找符立美,总会带点好吃的零食,符立美会分一点给我,我又不好意思不拿,她的男朋友特别热情,因为男朋友的关系,符立美也开始对房地产感兴趣,
她准备用自己的储蓄买一套小房子,先首付,剩余的分期付款,想先去预交了一万定金,所以她叫我陪她一起去看房,那天我们到了售楼部,只见有许多买房子的人等在那儿,我们提出先看房子的位置,
售楼部的工作人员带着去看房子,大概走了一百多米,拐了一个弯,只看到一片空地,被围起来,连地基都没开始整,工作人员指着这片空地说,“就在这里,” “房子影子都没看到” 我心想
围着房子简易的沙盘模型,人声攒动,大家生怕买不到,排队交定金,符立美眼也不眨一下,就交了一万定金。开发商给她一个发票副联,她收好后,请我去喝咖啡,那时候喝咖啡没喝过几回,不习惯,主要怕苦,一杯黑咖20元,加了方糖,坐在二楼的阁楼里,店里没什么客人,透过阁楼彩色玻璃栅栏,街上也没什么人行走,偶尔掠过的袅娜身影,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了。
符立美手上还拿着房地产开发赏印的花花绿绿的广告,我拿掉她拿上的资料,放在桌边,对她说“不要看了,想不到你对房子感兴趣, 有什么好看呢,这要成房奴了,”我心想 ,“ 房子的影子都没看到,你也敢买“ 符立美说我在买房子这事上保守了。
符立美继续回答说“ 喜欢的事情,即使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看她乐此不疲,我也无话可说,继续叹着咖啡,聊着无聊的事,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发时光,咖啡店老板是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性,过来,老板跟我们聊到精品咖啡,以及各种品种,我们喝的是阿拉比卡,我就是那时候喜欢上咖啡,对咖啡知识的喜欢远胜过喝咖啡。 店里还有一位服务生,帮忙打下手,端咖啡,老板之前在欧洲工作,生活过几年,所以养成喝咖啡的习惯,后来回国就开了这家咖啡店,老板说,自己喜欢喝,有些朋友来坐坐,生意就这样支撑下去。
生活如果是这样一成不变下去,波澜不惊,琐碎,枯燥乏味,毫无生机,再也不会有任何涟漪,而且还要假装充满希望,假装去迎接它,那将是痛苦万分,我以为绝望到顶,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