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歌

师父，起风了！

刚入寺不久的小沙弥中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句，惹得宝殿内本在认真听经的沙弥们纷纷喧闹起来，有几个调皮的竟跑到窗下扒在窗头向外看。

不要喧哗！不要喧哗！

坐下坐下！

负责纪律的师兄们管着这个那个又乱，拉着那个这个又跑，刚刚安抚好一个，那几个又不知为何大笑起来，殿内越发地乱哄哄的。

喧闹的大殿正中央，他的长长白须被风吹起，缓缓抬起了眼皮，看了一眼窗外。

原来，满院的梨花飘落似雪。

原来，又到了飞花的季节。

……

“娶我。”

“什么？”

“娶我啊，趁着这花还未落尽。”

“良时还未……”

“还未？这漫天的花能舞几回？不是良时么？”

……

方丈，你在笑什么呀。

循着声音找去原是一个小沙弥趁乱爬上了高高的台阶，翻滚到了他的坐榻上。

他微笑着挪动了身子，将坐榻的一半分给他。小沙弥也不谦让，就盘腿坐了下来。

今天是……

今天是？

小沙弥歪着脑袋想了一阵，说到：今天是方丈你给我们讲经的日子。

他欲言又止，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落花的日子吗？沙弥脆脆的声音，犹如当年她头上的凤冠珠帘，肆意在他的心里散落，怎么也不肯平复下来。

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他讲一句，沙弥清脆的童声重复一句。

没什么……今天的经就说到这里，你们可以下课了。他摸了摸小沙弥的小脸，苍老着声音说到。

沙弥们还在热闹，除了坐榻上的那个，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方丈站起了身，从侧门走了出去。

……

“和尚，你长得可真漂亮。我要和你一起游方。”

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大笑不止。

――这是他们的相遇。

他曾也是一位小沙弥，天资聪颖，常被人称作圣灵转世，他曾与师父辩，说世界上没有什么及得上一个“空”字。空可以包含万千景色，可以代替无尽情感。师父嗤笑他勘悟不够，于是赶了他下山，命他找出他所说的“空”。

他走过蝉鸣的夏，花开的春，灿烂的秋，寂静的冬，走过千山万水，走过圣洁与肮脏。

终于，不知在第几个秋季，晕倒在了一棵松树下。

红霞遮了半个天空，松树下砌着一湾洗墨池，她就坐在石台之上，浣洗笔砚，笔尖入水散开化作朵朵青花。

“姑娘，你没看见我？”

“看见了。”她反应淡淡，并不惊慌。

放下笔砚，她对他说：“和尚，你长得真漂亮，我要和你一起游方。”

他仰面躺在草地之上，大笑不止。

他此时看到了她身后府邸的牌匾“宁王府”。

……

空是什么呢？和尚，若我帮你找到你所说的空，你就让我跟你一起游方好不好？

和尚，人活在世，要吃，要喝，要穿，要睡，怎么可能是“空”呢？

和尚，我救了中暑的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和尚，你不能因为我夸了你漂亮就赖在我家不走了，你这样待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游方啊。

和尚……

“好，我们一起走。”

“和尚……我们这算是私奔吗？”

“不算。”

……

暮春，只一阵轻风，便能下一场花雨。

空是什么？是顺应自然？盛开时盛开，败落时败落？有情时就有情，无情时便会自然消散？

“娶我。”

“什么？”他从思考之中回过神来。

“娶我啊，趁着这花还未落尽。”

“良时还未……”

“还未？这漫天的花能舞几回？不是良时么？”

“这里吗？”

“嗯，就这里。”

空是什么？没有世俗，没有情感，没有凤冠霞帔的结合？

……

“和尚，你知道对不对？”她的眼里满是仇恨。

洗砚池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干涸的血水。

“是。我曾去过那金銮殿，见过皇上，也交谈过很久。”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你为何偏偏要救下我！？他的命令是诛杀九族不是吗？”

“宁王拜托过我救你性命。”

“只为了这个？”

“只为了这个。”

空是什么？有了割舍不了的情，还算是空吗？

……

她自尽于那棵松树之下，他发现她时，抬头看着她如昔的容颜和一身艳红的凤冠霞帔。

他费力地想要把她从树上抱下来，凤冠上的珍珠散落一地。在那一刻，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她那一句：“和尚，你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