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一二七」离经叛道
第【一二七】章 离经叛道
前苏联著名教育实践家和教育理论家瓦西里·亚历山德罗维奇·苏霍姆林斯基说过:“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的确,父母是孕养孩子的生命之源,在孩子开始孕育到其漫长的一生中,父母的影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孩子意义非凡。
农村孩子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怎样活下去,接受的第一次教育就是如何才不吃亏。在他们的世界里,除了传宗接代就是出人头地。出类拔萃的人也有,这和他们在能接触到外界的事物时受到的影响有很大关系,更和他们是否愿意改变自己有很重要的决定因素。
龚家的几个孩子逐渐长大之后,开始慢慢步入社会。其实他们都急切地想改变命运,因为他们所处的环境让他们感到窒息。社会最底层的生活让他们厌烦了被人随意伤害和肆虐的痛苦,不愿逆来顺受的他们在屡遭失败后愈挫愈勇。
每个人对世界的了解都是从自己最亲近的人开始。龚家兄弟众多,他们彼此相互学习,相互对照。从自己的兄弟和父辈身上,他们很快发现了与生俱来的劣根性,但要校正过来,也许要花费很大力气,有些缺陷甚至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弥补。
龚复生尤其注意观察自家兄弟的不同之处。
善于交际并且紧跟时代步伐的大哥,能当上县长绝不是偶然。虽然他的运气实在太好,好像人生每一个关键处,都转得又好又准。在他的血液里,总是流淌着为他人服务的冲动,如果大哥不从政,在其他领域也同样是别人学习和模仿的榜样。二哥不但博览群书,才华横溢,而且嫉恶如仇,表面看书生意气十足,骨子里却是性情中人。四弟圆滑机智,肯吃苦有担当,有善良之心但也绝不是省油的灯。五弟新生因为自小抱养出去,没有和自己一起长大,接触不多,了解得少。收养五弟的主家视五弟为珍宝,假若不致过于溺爱,凭借五弟的聪慧,一定会成为有用之材。自己虽然算是“臭名昭著”,但实在不算恶人,很多时候木讷腼腆,遇事还有些糊糊涂涂。好在敏感的性格倒让自己意外地抓住了好多机会,但多疑的缺点又让自己失去了更多本来应该是自己可以得到的东西。
生活是容不得你半点犹豫的,失去的不会再来,得到的也有可能会再失去。要想保住更多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不断反省和尽量弥补自己的缺陷。
父母不会永远正确,兄弟也不可能都是优秀。对自己的亲人,也要辩证地看待他们的优劣,而不是一味肯定。
复生在父亲身上不停地检索自己的缺点,慢慢地对被生活折磨得近乎麻木的父亲少了敬畏。父亲不是万能的,父亲身上的缺点甚至更多于儿子。毕竟他们那一辈人不但有时代的局限性,还有眼界的狭隘、过多的自私。
自觉长大成人了的复生,对父亲不再迷信,对自己虽然是“吾日三省吾身”,但这些发自内心的自我反省,在外人看来却是难以理解的离经叛道。
任何一个人的成长,都有其独特或者适合自己的方式,性格就是这样形成的。
被父亲默许赶场天“自由活动”的复生,常常在街场上的茶馆里一坐就是一天,被佬和姻们拉来拖去看这个女子那个女子,复生觉得自己就是来求偶的雄性动物。在这样的地方,“爱情”就是把天上的星星当成了珍珠,看得见也可以想,但就是得不到,想得到的人也是痴心妄想的傻瓜。
晚上回到家里,复生对着镜子,似乎不认识里面那个曾经很熟悉的人。但只有这个慢慢变得让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陪坐在冷冷清清的屋里,一坐就是整夜。
日记本上,复生带着泪痕的字,一行行铺开:
镜子
有了你
我不再寂寞
可以通宵去相思
因为有一个相同的自己
陪我腾云喷雾
你陪我
流着泪欢乐
含着笑痛苦
你记下了
我走过的艰辛
也记下了
我的幼稚
可惜
当我转过脸去
你却粉身碎骨
从此
再也不会记忆
从此
再也没有记忆
人生再苦也相思
相思虽苦
也要趁面颊红润人还年轻
赶快努力
有时候,复生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喝得酩酊大醉,醉醒过来,又提笔写字。那歪歪扭扭的字,几乎就要跳出来啃噬自己。
复生承袭了龚家人特有的方脸大眼,特别是那坚挺的鼻子,尤为让人瞩目。英俊帅气的复生,真到了思春的年纪。
书上写的那些美好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总是看不见。有时候,复生也幻想着自己像蒲松龄笔下那些穷书生一样,在屋里突然冒出一个长得美丽动人又善解人意的女子来,这样不为钱发愁不用听父亲的责骂,该多好。
但是,一本《聊斋志异》都翻烂了,屋里除了耗子跑动的声音,哪有妙龄女子的莺声燕语?
孤独涌上心头,复生只有把它写在纸上:
孤独的烦恼
这是我心中的悲哀
无人知道
只是那年轻的白发
忧郁的眼神
透露出
我裹在浓烟醇酒里的烦恼
神聚神散的悠忽
我的双目也会 发亮
可我的心却早 麻木
人生已过五分、四分、三分之一
忖前景灰暗迷茫
啊,温柔梦乡
留下我切切的凄凄泪
似乎唯剩相思
随风而逝
再生常常跑来陪三哥喝酒,兄弟俩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东拉西扯一阵,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这活人太不容易。别人家里都搞得热火朝天,自己家里为什么这样也不如人那样也不如意?兄弟们都不笨呀,也都愿意做除了庄稼活之外的任何事情,种庄稼真是发不了财吃不饱肚子还娶不起婆娘,但不种庄稼的自己,日子仍然过得恼火!
翻开三哥放在床头的本子,再生装模作样地读起上面的诗:
迷茫
在人生艰难的征途上
我已走了二十步
可每走一步
都一样
多难 苦恼
就像云堆在山巅
愈来愈矮
呵,二十岁
正是生命的春天
可我却不知道
从哪里去寻求爱
好像
那双迷茫的眼
也同样
深深地 深深地迷失了方向
不等再生读完,复生就喝斥再生:“停停停,你这牛一样的声音,让我的青春更黯然失色了!”
再生慎重其事地对复生说:“三哥,你要快点娶新客(老婆)了,不然你会疯的!”
复生没有反驳。
再生说的是实话,无聊透顶的复生,看不到前进的方向,不知道奋斗的目标,感觉不到人生的温暖,看不到可以振作起来的希望,真有走到生命尽头的绝望!
时间每天都一样,天地还是那么高。日落日出风霜雨雪,星移斗转物是人非,亘古不变的是四季轮回,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有不同的风景。
1980年代,计划生育被定为一项基本国策,为了使人口的增长同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相适应,被写进宪/法的计划/生育/政/策在乡村大力推行起来。龚家就是没有这项国/策,也不敢再添人增丁。
但要在农村实施推行这项新政,难度还是不小。能做这项工作的人,不是能人,就是歪人。
乡里专门负责计划生育工作的部门,在每个村上又提调了负责分管协调工作的协管员。这协管员的家和龚家只隔了一座山,离得不算远,是出了名的能人加歪人。协管员看着复生长大,早就有意把自己女儿许配给复生。在协管员的心里,“多子多福”的观念还是悄悄地根深蒂固。
走村窜户对复生家里情况了如指掌的协管员,看复生这几年又是做生意又是修房子,人长得伸展(标致)还能干,本来以为无机可乘,但看复生修房子欠了帐,又成天被九月逼着讨债,逢场天像个无头苍蝇满街乱跑。最近又听说这龚家的老头(其实也不算老,龚复生的爹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撵三儿复生“逢场必赶”、让四儿再生“天黑就上床”,目的无非不过就是早点给龚家“添人进口”,心中暗自庆幸:“真乃天助我也!”
协管员事先托人来家,对复生父亲许诺:“假如龚三娃愿意娶我女,我保证不要你家一分钱,以后生儿生女他们只管随便生,我保证把罚款的事给他摆平。”
父亲心花怒放,这真是天上掉钱掉福气下来了!马上命令复生去协管员家里“看人”。
不料,复生看过协管员的女儿后,回来对再生说:“那女子比虎妞都还莽,皮糙肉黑大腿粗,腰圆发乱面颊黄,她/妈看我像看小偷,她爹翘个二郎腿像个太上皇。可是我不是骆驼祥子,拉不了车受不了气还害怕早迟被那女子在衣服里塞个枕头……”
“你玛啥子虎不虎骆驼不骆驼的?只要是活的,不要钱就算我龚家烧了高香。人家的爹还把生二胎的罚款都给你管了,你还嫌这嫌那!二天(以后)你讨不到婆娘打了光棍,母猪都想要……”父亲眼见这不成器的三儿,竟然这样“不识抬举”,把好端端的一门婚事整脱了,将来还有可能要受这咫尺为邻的协管员的白眼,气就不打一处来,跳起双脚骂了复生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