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清风
阿弥陀疯
古镇有大条石砌成的老街，还有参天的古树，店铺里有各种东西，走在其中总摆脱不掉不真实感。因为树太茂盛，远处的山影影绰绰，山上淌下来的水好似动听的音乐。不对，不是音乐，是人在说话。二狗头皮一紧，在嘈杂的人群里停下脚步，紧接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错，是个女人的声音。
“来，到山上来，丽人随你而行，为你而舞。”
声音清脆，充满魅惑，断断续续的，但又非常真切。二狗小心翼翼地看四周的人，一切正常，一股风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小隐人间世，神仙安可求。吾将练大药，即此是丹邱。”
竟然吟出一首诗来，那女声像醉了酒，放浪不羁，又似心有幽怨。二狗恍惚，感觉天旋地转，像被线牵着。
“来，到山上来，丽人随你而行，为你而舞。”
声音越来越魅惑，抓心挠肝，浑身不自在的二狗想找到声音的来源。街边有明渠，脚下有暗渠，明暗交替，声音便是从中而来。
掏出手机，刚好指向12:00，中午了，早上没吃饭，肯定是因为饿的。豆腐脑的香味传了，咸香异常，又看到卖肉夹馍的，二狗要了一碗豆腐脑和两个肉夹馍。有肉，心里便有底了。
“媳妇，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女人，好像喝醉酒的样子，在唱歌，唱的古风，很凄厉的样子？”
“哪里有什么声音，景区放的音乐吧，我没听见。要不就是你听错了。”
“不知道，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吃完我们赶紧走吧，我有点冷。”
“你有病吧，现在是夏天，冷个毛。”
“冷，我是真冷。”
……
二狗的肉夹馍只咬了一口，隔壁情侣的话让吓得二狗差点跌倒。他的感觉和那个男的一样。冷，很冷。
二狗把豆腐脑摔在了地上。因为冷，猛吸了一口，刚出锅的豆腐脑烫到了嗓子。二狗竟然看到隔壁的那个男人冷的抖了起来。
还好，跑过来几个小孩，把气氛稍微缓解了一些。
二狗放下手中的肉夹馍，又要了一碗豆腐脑。双手把脸抹了一下。
“擦，咋回事啊？中邪了吗？”隔壁的小伙子嘟囔着。
“冷就对了啊，我们这个古镇是最有名的避暑圣地，夏天最热的时候，进来都会感觉冷。”卖豆腐脑的婆婆说话，嘴角的笑容却多少有些诡异。
原来如此，二狗释然了，千奇百怪的事情太多，但是婆婆的笑还是让他有些膈应。
吃完肉夹馍，喝完豆腐脑，浑身舒坦多了，抬起脚，往镇里面去。
这个古镇依山而建，小巧精致，好似每处都被精心设计过一样，二狗不懂这些，但也能看出古人的精巧。往里面走，二狗好似理解这里面为什么冷了，沿街竟然都是祠堂。周氏、李氏、辛氏……供奉这么多的死人，不冷才怪。
江南庭院，小巧玲珑，曲径通幽，每一处都能不同的景色。二狗有些凄然，这些古代的达官贵人、富甲商贾真他妈的会享受，反观自己老大不小的年纪，竟然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嗨，人比人气死人啊。
为什么跑这里来，二狗想不起来了。顺着人流，一间间祠堂地看，死人们的事迹也都粗略了解一下。各朝代的人都有，他们算是名垂千古的了。二狗想起刚才听到的一首诗“小隐人间世，神仙安可求。吾将练大药，即此是丹邱。”有权有钱就是爽，看，死了还都有人供奉，确实和神仙一样。神仙的案几上，也不过这些牲祭而已。不免又触景生情，他们可以有自己的祠堂，还因为有很多后人，想到这，对计划生育的政策愤愤不平了。但自己的生活和计划生育无关，那至少要先有个女人。
不对，二狗突然反应过来。这些祠堂里供奉的都是男人，为何吟唱诗歌的是个女人？怎么自己就记住了这首诗？真有人说话……
二狗不敢想，脑海里却浮现出婆婆诡异的笑。恰在此时，二狗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排翠竹挡着路，灰色砖墙很高，夹住二狗。很强的逼仄感从天而降，二狗险些叫出声来。二狗想跑，哪里跑得动，一个很尖锐的声音从脚底下传出来：“来，到山上来，丽人随你而行，为你而舞。”
二狗瘫坐在地上，幸好手扶住了墙，脑袋只是磕了一下。
二狗稍微镇定下来，攥起拳头，恶狠狠地四周看着。二狗是胆大的，性子也裂，对脏东西从来都不相信，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浑身冒着虚汗。
因为紧张，二狗竟然把嘴唇都咬破了。
一个带红袖章的人走过来，看见二狗倒在地上，赶紧把他扶起来。
“小伙子，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务室？”
二狗抬头，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一脸关切。二狗从老人的眼神可以判断出来自己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没事，没事，我滑了一下撞到头了。”
二狗就着老人的胳膊站起来，稍微和缓了一些。一顿风吹过，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带水没，多喝点水，我们这镇上花粉比较多，外地人容易引起花粉过敏。小伙子你多注意下，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叫工作人员，或者打110.”
老人见二狗没多大问题，转身走了。绕过翠竹的时候，又停下来，对着二狗笑了笑。竟然，竟然和婆婆的笑容一样。
可能是因为过敏了吧，二狗的身体壮实，从来没有过过敏经历，不敢确定，应该不至于。
“来，到山上来……”
二狗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声音，幻听？不过，自己确实是要上山的。院子里没有太多的格挡物，抬眼就看见山了。
山不高，郁郁葱葱。往山上走，有石阶，二狗长舒了一口气，绕出祠堂的院子，迈过高门槛，开始上山。
古人太有心思，上山的路被修的歪歪扭扭，碑石林木，亭台楼阁，二狗竟然迷路了。沮丧又被勾引了出来，恨意在血液里面蔓延。狠自己没用，狠古人太闲适、矫情，虽然身边有很多兴高采烈的游客，轴劲上来，也不愿意问路。不停地有石桥，山塘里面是各种金鱼，古柏银杏在不同的地方出现，高大的榉树遮天蔽日。二狗马不停歇地往前走，但却总找不到上山的路。
二狗要崩溃了，自己好似被困在了迷宫里，找不到出口。
一声钟声带来了希望，脑子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门楼，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山寺”。二狗突然心花怒放，迈开步子往上跑，走过几个花瓶门，几个圆门，几个扇门，终于离寺庙近在咫尺了。
眼前有两座门，一座桥，一座亭，一块巨碑。在大门口停住，深吸一口气，雄赳赳地往里面走。
“江南第一山”的匾额撒着金光，照耀着二狗的前程。踩着鼓点，上得台阶，把黄墙红门抛在身后；
微拱石桥，四块大长条石，二狗站定，虎目圆瞪，跨马前行；
打马来到御碑亭前，心生叹息，望见乾隆御笔石碑，二狗忍不住狂笑起来；
绕过御碑，留下鄙夷之情，拾阶而上，一株大银杏树，引起二狗注意，而让二狗惊喜的是银杏树边的一块大石头。
分明不是石头，是一张床。看到石床，二狗紧绷的神经竟然舒缓下来了，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睡过觉了，好想躺在上面好好地睡一觉。看到石床边上的三个大字，二狗的心更柔软了——听松石。他好似看到自己布鞋长衫，腾云而来，见这一方山水，松涛阵阵，不由心生醉意，卧石便睡，直到地老天荒。
石头被围栏和铁链拴着，好似怕它跑了。二狗哭了，带着愤怒，要跨过围栏，打碎铁链，解放听松石。可是两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过来。
“来，到山上来，丽人随你而行，为你而舞。”那个魅惑的声音又来了，声音楚楚可怜，又等待解救的期盼。
往后退，往后退，大雄宝殿的门口香烟缭绕，一个和尚攥着厚厚的一沓人民币站在门口，大殿里面有几个和尚在划拉着手机。
“见佛不拜，杀生成佛。月出惊魂，无佛无我”，二狗念叨着，悄悄地往大殿挪步。一群老太太拿着百元大钞去请香，二狗的怪异被凸显出来了。几个和尚向他走来，四大天王好似也凑了上来。很多东西在二狗的身体里面冲撞，像被电击了一样。
“师傅，我想上山，该怎么走？”二狗用问路打消了和尚们的顾虑。
“这儿不能上山，往下走，右拐，出山门，再往前走，会有一块石碑写着‘登山处’的地方，便可以上山了。”
二狗踉踉跄跄，出“不二法门”，过“天下第二泉”时，看见赵孟頫的字，觉得也不过如此。刚走到“西竺留痕”几个字下面，流水的声音具体化了。
“到这里来，到这里来”，清脆干净，带着笑意。和刚才叫他上山的那个声音完全不一样。这，该是追寻的方向。
“寄畅园”三个大字塞满了二狗的眼，内心的幸福感突然暴涨，二狗从往外走的人群中挤进去。
天色暗了，几位保洁正在清理垃圾，喇叭里放着闭门的广播，二狗蹑手蹑脚地躲进假山。院内巨树修竹，遮天蔽日，假山的洞下，刚好可以容下一人，洞内被雕琢过，好似存放过佛龛。
二狗有些兴奋，“我在这儿，我在这儿”的声音到处都是，像花香一样围绕着他，曼妙的女子身着白纱，挥洒着轻灵，尽情地舞蹈着。
“二狗，我想你，我爱着你几千年，为你已经舞了几千年……”
女子娇柔妩媚，玉肤剔透。看到了人，但那清脆的声音又模糊了，模糊成清脆的水声。不舍眼前，也不舍那灵魂的呼唤，二狗好似被指引着。
爬出山洞，外面已经黑透了，二狗像一块棉花被风吹着走。那白纱女子就近在咫尺，狗鼻子里能闻到了少女的清香。
女子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二狗，突然眼露凶光，瞬即消失不见。
二狗头皮发麻，但又不舍，一个健步抢过去，但什么都没有了。跪着，手扶着的是冰凉的古井台，二狗很沮丧，井水很浅，触手可及，把天空中的星星晃来晃去。
“来找我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井里竟然有流水声，清脆甘甜，水面上一张笑脸正嘟着嘴等着二狗的吻。二狗开心极了，用手掰开水面上得钢筋，使劲把头塞进去，终于亲到了。真甜。
只一瞬间，二狗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清风拂面，心旷神怡。
星星照耀着古镇，冷灿灿的。
“景区整修，暂停参观。”
“死者王二狗，长期抑郁，于某年某月某日自杀于寄畅园。”
“我们这个古镇是避暑圣地，天再热的时候也会觉得冷。”婆婆笑着继续给来来往往的游客们盛豆腐脑。
疯哥哥.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