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1)
第一回 红袄
江南二月,莺花无限。杭州西湖之上,舟泛山色,春意盎然。在此繁花茵柳、楼台笙歌的升平一隅中,那“靖康之耻”早就被遗忘在不知那一片山色水光之外了。身临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福地,兴目所及,但见“山外青山楼外楼”,便只盼“西湖歌舞莫停休”。而这一派融融洽洽、“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旖旎风致,“汴州焉能比杭州”啊?
确实,汴京是远远不能与杭州相比的。作为多年沦陷的故都,它的初春,兀自那么料峭。
随着蒙古人的成吉思汗铁木真统一塞外草原,曾经气焰冲天的大金皇朝在他的铁蹄下疲惫地喘着迟暮的气息。成吉思的铁骑是骄傲而野蛮的。他们攻城略地,烧杀掳掠,战无不胜!大金的中都,即将陷入沦丧的危机。金宣宗完颜珣以牺牲卫绍王之女一生幸福的代价、封其为歧国公主担当和亲重任,换得了片刻苟延残喘的机会。他害怕成为蒙古人的阶下之囚,带着满朝文武,从颓唐的中都向着还能让他心存幻想的南京进发。他们的南京,就是汴京,曾经是大宋王朝的国都。一座汇聚着宋国的耻辱和金朝的傲慢的城市!
大宋朝的汴京、大宋朝的开封古城,它即将迎来金国万乘九五之尊的仓惶驾跸——就在这个显得苍凉肃飒的春季。
而就在汴京城西百余里的山岙间,一支镖队正在向东行进。眼见他们一个个神情惬意散漫,敢情已是收镖回局了。从趟子手护的那面旗号不难看出,这家镖局也是隶属天下第一大镖局“八方镖局”旗下分号。因为那旗上五色彩丝织绣的一支虬劲苍郁的梅花便昭示着“八方镖局”总瓢把子梅显臣的独家标识。旁边另有一杆旗帜上则又有“中原镖局”四字,则表示这一支镖队,当是“八方镖局”治下的“中原镖局”。
不错,这正是“中原镖局”的镖队。那骑在青驳马上、由两名镖师拱卫的青年镖师赫然便是“中原镖局”总镖头叶霄。他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跃居总镖头之职,除了他一身武功造诣非同小可以外,还得力于他父亲与总瓢把子梅显臣的情同手足。梅显臣能够得以活到今天。创下偌大基业,全靠当年叶霄的父亲舍生相救。
正因为叶霄的父亲早年为梅显臣而死,梅显臣对于叶霄视同己子。他一心一意地栽培叶霄,希望他能成大器,以告慰亡友在天之灵。
可喜叶霄亦不辜负叔父的这番期望,他自打十八岁出平生第一趟镖,二十岁时就建下大功升为镖师。并在二十二岁时掌管了“中原镖局”总镖头这一大任。尽管其中不无梅显臣的特别照顾与大力成全,但叶霄也充足地用他近两年的成就向同行们展现了他能够独当一面、担纲重任的才干和实力。
望着东方滚圆的朝日,叶霄向身左的镖师道,“杜五叔,照这个脚程,日落之前,我们就能回到局里了。”
那姓杜的镖头应道,“是啊。现下北边正跟蒙古人打得正紧,闹得人心惶惶的。都说用不得多久,蒙古人就打过来了。正当一干营生日渐萧条的当口,咱镖局生意倒反而格外的兴旺起来。嗐,咱敢跟总镖头打个赌,赶回去后,不出三天,准又得出镖!”
叶霄笑道,“怕是李二叔、钱七叔护镖未还,局子里接下的又不止一宗镖,人手一时不够分派。”
另一个镖师姓张,二十七、八岁模样,长着两张团扇脸。只见他咧了咧嘴,大声道,“凭着俺们‘中原镖局’这块金字招牌,黑白两道、谁不买账?总镖头何需过虑呀!”
那叶霄听了含笑不语,姓杜的镖头却叹了口气,说道,“世正离乱,镖局这碗饭,不知能再吃上几年?”
张镖师不满地道,“五叔,你怎么说出这般丧气的话来?”
杜镖头道,“我只担心有一天蒙古兵开到,战乱之下,卓立中原几十年的大镖局难以为继,更甚者竟难以……保全。”
张镖师道,“蒙古兵虽然厉害,大金将士也不全是乌合之众。想这么快攻到南京,却不可能!”
叶霄听着两个镖师的对话,心想:金朝眼下已是日暮途穷,北面的蒙古强悍不消说,南方的大宋也并非善族,西厢又有党项人的夏政权虎视眈眈。大家都大睁着眼睛瞅中着大金这块在硝烟战火里衰落的沃土呢。
金国濒临沦亡的困境,已经不容置疑,但是‘中原镖局’却绝不会因此罹难,最多只是在南京战乱当中关门一阵子吧。只待战事一了,重新扯上旗号,还是照常营生。所不同的是:那时候南京,又已被兼并到另一个王朝的版图之中。也许那个王朝会是南宋,也许会是西夏,然而,最可能的结果便是被踏纳到蒙古铁蹄之下……
镖队走出了山坳,眼前便现出一马平川。举目张望,瞭然数十里寥廓景致。叶霄正和杜、张二镖师讲话间,突然听到一阵“嗒嗒”马蹄声自后而近。那马群的奔驰声愈传愈响。叶霄回头一望,只见五匹健马躜蹄扬鬣,疾奔而来。所过之处,荡起层层尘雾。
五匹健马毛色不一,马上乘客却都身着一领深红色袄子,像是团团跳跃晃动的火。叶霄快速地打量这五名红袄客,却终于因他们奔马甚速而未能看仔细。只在旋尔之间,那五骑怒马已越前远去,只留下几个黑黑的影点。但因马蹄拨起的尘土,却被春风阵阵吹来,一波一波地拂过“中原镖局”的镖队。
那张姓的镖师给这阵阵土尘吹拂得有种恶心窒息的感觉,不期而然,破口大骂道,“急煞煞地跑去奔丧么?竟赶得这般的恶狠。害得老子闹了个灰头土脸!他妈的,缺阴德,损阳寿哇!”
杜镖头叹道,“仲明呀,你嘴巴子毛,这吝病可要狠狠地改改呀。大家皆为江湖儿女,各人各有奔忙,怎么能以恶语诅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