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
文/杨露娃
时隔半年,又一次回到家乡。
漂泊的城市和家乡相聚不远,同在一个省份,一个偏南,一个在最北边。离开的时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逃走。夏天的时候去参加招考咨询会,我从城市的一边坐公交车到另一边,觉得烦透了这个地方。回去的时候,我把手里的本地大学的宣传册全都扔进了垃圾桶。我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一定要离开这个成长了十八年的城市,才算真正地长大。
来的时候想的很多,我要在这座城市里生根发芽,再也不回去。
俗语讲,大恩成大仇,原本觉得这是一句无稽之谈,哪怕再生之德报答不了,也不至于弄成了仇恨,却不想,我大约同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也是这种关系吧。正因为太熟悉了,我应该给她的太多,我给不了,不如就远远逃开。
所谓至亲至疏,应当就是这样。
我以为人生的意义正在于四处流浪,那或许只是用来掩饰我至今没有找到愿意收容我的地方。
秦淮河,中国长江下游右岸支流。古称龙藏浦,汉代起称淮水,唐以后改称秦淮。河有南北两源,北源句容和河,南源溧水河,两河在江宁区合成秦淮河干流,绕过方山向西北至外城城门上坊门从东水关流入南京城,由西向东横贯市区,南部从西水关流出,注入长江。一条在桨声灯影里浸润的百年的河流,浪漫而且旖旎,也有独醒的诗人悲愤地轻叹着商女在对岸婉转吟唱的《玉树后庭花》,可惜无处安放一个游子期待而动荡不安的灵魂。
直到初冬都还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湿冷的天气,过度午睡醒来的下午,都在陌生的感觉里提醒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于是渐渐地想起有关于家乡一切的好来。
想念那个在我眼里没什么故事偏还要故作艰深的小城市,没有多少南北区别和地域特征,或许就是她的特点。不够富有,也不需要支援,吃米,也吃面,人不算精明,也不怎么豪爽,守着一方水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历史上出过一个不算太体面的皇帝,也就是小城唯一的历史底蕴了。
可我还是思念她。
所有睡不着的午夜,看见月光从顶楼的玻璃窗洒下来,觉得这样的月光也照耀着家乡的旷野,就觉得莫名惆怅。原来不举头也可以得见明月,不低头,也无可奈何地思起乡来。
我明明知道这种想念就像是一朵玫瑰,生来就是为了等待被斩首的一刻,家乡冬夜里大杯的甜腻的奶茶,晚自习之后瓢泼的大雨,甚至隔三差五的雾霾,都时不时地在记忆里冒出来,带着从蚊子血磨成朱砂痣的有恃无恐。
于是,终于要返乡了。
刚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去尝了魂牵梦绕的蜜三刀。
那是家乡最有代表性的甜点,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复杂和花哨,就只有纯粹的甜,多食会觉得发腻的甜蜜。用面加糖发酵,面皮叠加定型下锅油炸,过蜂蜜,撒芝麻,再切上三刀,据说得过是东坡首制,得过乾隆称赞。
但我想念的只是那一口纯粹的甜蜜,而且也仅限于一口,因为多了,就会腻。
只活在念想里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永远也回不去的家乡,童年时得到的有繁复好看花纹的石头,未待雪化就坍塌的雪人,和没得到的爱情。
这就是我们的矛盾所在:人间久别,便感叹到底月是故乡明;在熟稔的院落里蹉跎,就固执地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较圆。虽然自己想得明白,却从来没能参透,于是还是在不断地期待离别和远方,然后在孤单的深夜里思念。珍惜当下,是一种多么诗意而禅境的状态,若能达到,该有多超脱风流;而盲目幸福着的我们,总是在追忆过去和期待未来。
大约在漂泊的地方和家乡之间兜兜转转,等到离开哪里都怀着欣喜,去何处都不抱着期待,就算是真的成长。
桃李春风一杯酒,敬我庸碌的家乡,和漂泊的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