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伤刻暗花（32）
文/诗琢
八·守望
古依一入神的看着杂志上的插画，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坐在饭桌前要吃晚饭的。她正在看着的那副插画是子羽画的，她的入神不仅是因为那画面的梦幻，还是因为在那梦幻里触摸到的一份不安。那不安是惯性的，仿佛越梦幻的接近，也越真实的不安。
“别看了！别看了！赶快吃饭。”古依一的妈妈在一旁催促着。
“哦！”古依一虽答应着，但她的目光仍旧在盯着那本杂志。
妈妈忽然伸手拿走了古依一手里的杂志，“听见没，吃饭了，都快高考了还整天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你干嘛！”古依一大声的吼道，并试图夺回杂志。
“我说了，吃饭！”妈妈干脆把杂志扔进了垃圾桶。
古依一站起身冷冷的盯着妈妈摇了摇头，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离开了饭桌。
“依一，回来，你要干嘛去！”古依一的爸爸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问到。
古依一并没有理会，而是走到院子里拿上浇花的水壶，向后院走去。
“去吧！去吧！一生气就去后院，你就一辈子躲进去别出来……”
古依一听着身后妈妈生气的咆哮忽然后悔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倔强。但后悔也没有让她停下脚步，因为她觉得的内心仍有着顽固的委屈在怂恿着自己不回头的走进后院。
“就你觉得委屈是吗？只有你没有忘记是吗？他是你的弟弟，可也是我的孩子。难道我不知道痛吗？难道还要你总是来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吗？”妈妈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别说了。”爸爸说着拉了拉妈妈的衣袖。
“为什么不说，你女儿可以动不动就打开那伤口麻木自己，我为什么不可以。你看到了吗？那后院里的一盆盆满天星不是在装扮这个家，而是在折磨我们所有人……”
古依一推开后院的门，走了进去。然后又迫切的把门关上，迫切的让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开，迫切的让自己从属于这个只有满天星的世界。
尽管身边的满天星都沉浸在黑暗里，但古依一觉得它们仿佛都在望着她，甚至在埋怨着她。埋怨她气哭了妈妈，埋怨她总是拿出家人的疼痛来保护自己，并一次次的把那疼痛带向复杂的深渊。
不！弟弟。古依一的内心在大声的呼喊着，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真的……
依一怀抱着一盆满天星背靠着后门坐在地上，她的手轻轻的拍打着花盆，就好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睡觉一样。
不一会儿，古依一听见门外响起了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接着是爸爸的声音，“依一，你看此时天空的星星像不像开满田野的满天星花！”
古依一很想随着爸爸的话语去抬头看天空的星星，但没有。因为此刻的她更愿意保持这个低头看不到一切的姿势一动不动，就仿佛自已已经在黑暗里睡着了，和怀抱着的满天星一起。
“那些星星在我们看来多么渺小，而我们在那些星星看来又会有多渺小呢！其实我们都很渺小，渺小到无法撼动时间去留住另一个生命，无法撼动疼痛去挣取一次重来的奇迹，甚至无法撼动自己的同情去保护自己。可我们又总是觉得我们应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去撼动这一切才对，于是最后我们只能用软弱去报复那些始终不发生的强大……”
古依一在爸爸的叙述里渐渐变得平静了，是醒过来的直面伤口的那种平静。
“可我们始终是要坚强的，可以不为亲人，但不可以不为那些伤口。我们谁都不愿用谁的牺牲来成就自己的坚强，可坚强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去重复那种伤口，以及那种牺牲。”
古依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并望着满天的星星。
山顶的寺院里，秦子羽也正在仰望着天空的星星。他刚刚为奶奶洗过脚，而此刻他正在为奶奶按摩着脚底。
“奶奶，你觉得真的会有神仙存在吗？”
奶奶笑了笑，“当我们知道了天空是怎样下雨的，太阳是如何燃烧的，月亮又是如何发光的时候，神仙似乎不可能也无法存在了，因为原来我们以为的神一样的事物并不是由神仙在操纵和赐予的。”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信仰。”
“对神的信仰，我觉得应该不是对外在神力的依赖和索取，而是对自己内在的寻求和修养。而神只不过是我们的偶像，就和我们为梦想而看见的那个偶像一样。我们只是顺着他们走过的路去塑造自己的神力和奇迹。去塑造自己的世界，甚至天国。”
“真的有天国存在吗？我们死后真的会去那儿吗？”秦子羽惊奇的看着奶奶问，他期望奶奶有一个美好的解释。
“嗯！我觉得……”奶奶笑着摸了摸秦子羽的头，然后用更加亲切的语气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有那么一个完美如天国的地方存在，我们也应该去相信神仙都最终化入了他们想要的那种纤尘不染的世界。而我们也应该去创造和寻找自己的美好，并相信自己未来也终将化入自己所梦想的那一个完美世界。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美好的活着，去坚守自己美好的信仰。并把那种美好的信念传染给更多的人。”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孙小凡看着正在厨房忙碌着的妈妈，觉得既幸福又难过。毕竟这样的时光在他的记忆里太少了。
孙小凡不耐烦的看着一直站在门外打电话的爸爸，“他怎么有这么多电话要讲！从一回来好像就没停过。”
“我就说了，你爸很忙，你又非得让他回来。”坐在孙小凡身边的爷爷小声的说，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责。
“没事的。”孙小凡对爷爷笑了笑，“今天可是你七十岁的生日，平时他不在家就算了，可是今天他一定要在。”
“好了，菜做完了，我们开始吃饭吧。”妈妈端着刚做好的鱼从厨房里走出来时说。
“爸，吃饭了。”孙小凡对仍在门外讲电话的爸爸大声的说。
爸爸这才慢慢走了进来，只不过仍旧没放下电话，“好了，好了，我会尽快赶过去的。到那我就马上处理，好吧！”
爸爸终于放下电话坐了下来。孙小凡不由得舒了口气——一家人终于完整的坐在了一起。
“快高考了吧？”
孙小凡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对他说话的时候要一直在盯着酒杯，而不抬头看自己一眼。他想爸爸并不在意自己，“是啊！”孙小凡失落的回答道。
其实爸爸是因为内心充满了自责和愧疚，而不敢去直视自己的儿子。他这样做也是在掩饰那份已经被潮湿了的情感，他不想儿子看到他软弱的一面。“那你觉得怎么样？”
“反正你也知道，以我的材料上大学是不可能的。我倒是可以考虑你的建议，去学装修设计。不过……”孙小凡看了看爷爷，又转头盯着爸爸，“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把那坐山坡承包下来，我们说过的。”
爸爸没有回答，而是慢慢的低下了头。
爷爷看着饭桌上冰冷的气氛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赶紧拍了拍孙小凡的手，“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吃饭吧。你爸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没有人回应，孙小凡依然坚决的看着爸爸。
“其实，我在想……”
爸爸终于开口了，而孙小凡也明显觉得爸爸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其实我在想……”爸爸慢慢地抬起了头，“要不要把周围的那些山坡全部承包下来，我想建一个大点的果园才更有意思”
孙小凡看见爸爸此刻的脸上流露着亲切的笑，而且正在看着他。
“是真的吗？你不是在骗我吧！”孙小凡兴奋的说。
“其实我和你妈在外地工作的时候也常常会谈起这件事。我们也曾想象拥有大片果园的生活将会多么的自在和安逸。比每天守着钢筋水泥的生活不知要好过多少。”
孙小凡看见爸爸用手指轻轻地抹了下眼角，而那被指尖划过的眼角处亮着一片湿迹。他从来没见过爸爸如此感性的一面。在他的记忆和印象里爸爸始终是那个威严而强大的男人，一个深埋自己情感和眼泪的男人。
“再给我一点时间。”爸爸的语气和眼神里都含着些许的请求，“等我做完这个工程就回来，然后专心做你的好爸爸和你爷爷的好儿子。”
夜安静的令人悸动。仿佛游走于黑暗之间的已不是可怕的魔鬼，而是轻盈美丽的天使。
听！那是天使按下的琴键吧！不寓忧伤，不向张扬，只染安静的音色，伴舞我们陶醉的心跳。
那么梦还会远吗？如此安静的梦。
我们在黑暗里守望。
古依一闻着枕边满天星淡淡的花香渐渐的睡着了。那花香已随着梦的牵引飘游于另一个世界的白天，那里阳光温柔的幻化和渲染着一片看不见边际的花野。
一阵阵小孩子的笑声由那花野间传来。
呵呵、咯咯……
秦子羽从梦的世界里摘下一片好看的花瓣，然后小心的放进口袋，他知道自己将要在路上采集更多如此美好的东西。因为他知道自己将要带着这些美好的东西去一个地方，一个可以把梦境安放于现实的地方。
于是他边走边睁大了眼睛去看身边的每一种事物。
一片树叶，一颗石子，一滴露珠……
孙小凡久久都没有听见墙壁那边爷爷的呼噜声。他想此刻爷爷一定也在和他一样在憧憬着未来的某一天，会如梦般美好。那里有大片的果园，有用不完的在一起……
那时不再会有离别，不再会有想念，不再会有不舍，不再会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