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絮语之暗香疏影
晚上灯下偶尔看到白石道人《暗香》《疏影》这两首词,恍惚间一算,时光已经荏苒十年了。
十年前的北京,九月底的秋天,暮色苍茫里加班回来的我,大而空洞的公交车,还有那本偶然买到的厚重典雅的《柔福帝姬》。甚至,我还记得作者的名字,米兰lady。哪怕这些年再也没有读过她的文字。
如今,此时此刻,百感交集,却也无话可说。人生际遇,离合起伏,非言语所能尽。重录两首在此,以为十年之纪念。
【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by姜夔
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想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 苔枝缀玉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照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营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姜夔一生际遇坎坷,家国乱离,辛酸落尽之后,词中反而有种淡淡的温情。比怀念更凄凉。大约是因为出于个人选择,因而无可回头。这两首,我倒觉得疏影里寄托的感情更惨痛些。
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柔福帝姬最后的那首诗,
“楼下谁家烧夜香,玉笙哀怨弄初凉。临风有客吟秋扇,拜月无人见晚妆。”
很痛吗?好像一点也不。这情境几乎算是温馨的。可我记得很清楚,一本书从头到尾的国破家亡,直到柔福的死的时候我都算平静,最终在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彻底崩塌。在公交车上毫无余地地泪流满面。
是,柔福哀莫大于心死,求仁得仁,而赵构乃至宗隽……至死不悔。可惜。我既无法释怀,也无从原谅。
《柔福帝姬》就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在那样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在那些凄厉的求救声里,他们的遭遇已经算得上是十分温情。铁与火之前,柔情无用。
只是,觉得怅然。
字里行间,那些水晶一样干净清澈的少年少女,在时光的雕琢下一点点地改变了模样。面目全非。
当年读的时候,有些爱恨,似乎明了,其实不然;有些无奈,以为懂得,原来没有。生活之惨烈,从不在于某个惊心动魄的片刻,而在涓滴之间的迟疑,在眉梢眼角的淡漠里。太痛了,所以只好静静微笑。就好像以前听过的那个英国笑话,围观者问那个腰部受伤的绅士痛不痛,他回答:只在我笑的时候。
不能哭,哭不出来了,那就笑吧。
我顺手查过,拜月无人见晚妆这首是苏轼的,他的《望海潮晚景》之一。是第四首,后面还有一首,也一并录在此作为参照好了,
“沙河灯火照山红,歌鼓喧喧笑语中。为问少年心在否,角巾欹侧鬓如蓬。”
恍惚间,耳边有人说,朱颜绿发能几时,卫娘发薄不胜梳。世上英雄本无主。记得他只活了二十八岁,落水而死,可诗篇千古传唱。
不知不觉里,我竟然活到比他更年长的年纪了。少年时一直觉得世界末日近在咫尺,从未想过自己会活到这个年纪。但渐渐地,性格反而变得更开朗了些。岁月流转如无形刀锋,谁都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会用同一句话来感叹:旧游何处不堪寻,不堪寻,惟有少年心。但,只要活着,活着的少年终究是会慢慢长大,慢慢变老。
世界改变了,你我亦然。曾经的你,曾经爱你的我,曾经的我,曾经爱你的我。得到时恍然不觉,失去时也谈不上痛彻心扉。陈奕迅的《十年》,意境相比之下确实浅得多,幸好还算真诚。人生能有几个清醒的十年?更何况,这大约是一生里最好最纯粹的十年了。只是,现在的我们,是不是自己理想中希望长成的模样?
很遗憾,我尚且不是。但理想未死。
更加幸或不幸地是,我偶尔还会记起当年的自己,即使是多年之后的异国他乡里。丝丝缕缕,隐隐约约,仿佛寒夜里不经意时掠过心间的暗香,窗户上透出的摇曳的影子。
''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这句话不声不响地在角落里做了我几乎十年的签名。其实,一直以来是我多想了。
世事如潮,终归一海。尽力而已。不做才不错,但因为恐惧就什么都不做,时光虚度才是真正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