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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房哮喘

2024-09-29  本文已影响0人  花知春野

前天出去玩,回来时路过爷爷家的老房子。

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房子荒废了很多年。

靠近街道的墙上贴着一张刺眼的红牌:危房危险,请勿靠近。

我有一种想把它撕下来踩烂的冲动,但事实确实是这样。

我拨开院里半米高的杂草,艰难地挤到那扇紧闭的木门前。

门旁边的窗台里,甚至还有一只小孩的凉鞋。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穿过的,鞋帮磨破了脚后跟。

尽管它身上已经布满灰尘,但它生前那抹蓝色还是瞬间击碎了我心中某把尘封的锁。

我在青石台阶上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胆子很小,害怕这种荒废的破房,害怕里面残存的某些人气会带来不可名状的刺激。

可我此刻站在门前,一如十几年前我站在它面前。

这里住着我的爷爷奶奶,这里是我最开始走进人间的地方。

我没什么害怕的。

门上没锁,伸手去拽,却怎么也拽不开。

门并没坏,它是向里推的。

离开它太长时间,我甚至都忘了怎么回去。

屋里很黑,如同小时候一样,只是家具早就空了,只剩下两座腐朽的衣柜、橱柜。

地上的累积的浮土足足有一两厘米厚,房顶塌了四五处,雨水曾经从那里落下,将这些灰尘又拍成了硬壳。

没雨的时候,阳光就从那些破洞上泻下来,在这座房还有人住的时候,它们从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阳光一但从不属于它们的地方照进来,人气就消失了。

旧的光景已然不再,但那些画面、声音、味道却如潮水一般涌上眼前。

橱柜旁是煤气炉,奶奶弯着腰在那里炒菜,身后是水缸,水缸上盖着草席盖子,还有一只坑坑洼洼的铝瓢,每当我用瓢舀起缸里的水灌进嘴里,瓢底沉积的黑点和带着铝味的凉水就钻到脑子里。

回来了,那些日子都回来了。

进门右手就是灶台,爷爷蹲着往灶台里一把一把塞着玉米秸秆,从锅台下传出一股股淡蓝色的烟。

午饭是片儿汤和炒芸豆。

电视里的广告循环播放:

“咳咳咳!一招治好老哮喘!”

“做的什么?又是片儿汤啊?我不想吃片儿汤。”

那个小孩手里攥着一把卡片,放回电视机下的柜子里。

“不吃片儿汤吃什么?不吃就鞋底子抽你。”

我没有在脑补,我真真切切再次听到了爷爷的声音。

我明明站在一层尘土上,那些逝去的,我曾充满厌倦的一遍遍重复的日子却再次重演。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抱怨那碗片儿汤。

右手的房间是卧室。

我缓缓地走过去,头顶忽如其来的木板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和以前不一样。

我竟然长这么高了,高到不低头就无法穿过门洞。

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这段记忆。

回忆戛然而止。

我试图在角落里四处搜寻些旧事物,想从它们身上找到一些可以穿越回去的蛛丝马迹。

抽屉里只有扣子。

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扣子,爷爷奶奶收集了很多年的扣子。

它们很少派上用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好像人死了躺在棺材里一样。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如同那两位一样再这么重视你们了。

我失落地离开这座房子。如同从前我千百次离开它一样。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我都梦到自己又回去那间房,爷爷还在,奶奶也还在,家人们来去自如地穿梭在这间房子里。

我从梦中醒来,惊奇地发现,我可以回忆起以往关于那间房子的所有细节。

爷爷发黄的牙齿,睡觉时喉咙里的痰发出的声音,我蓝色褥子上星星与月亮的花纹,爷爷的棕色被子的纹样,奶奶包钱用的蓝白色手帕,爷爷那顶带着头油味道的帽子,红黑格子的水杯,一张我喜欢和一张我不喜欢的凳子,墙上糊的报纸大字写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白色墙皮下麦皮和黄泥散发出的土腥味,茅厕的发酵坑里农家肥的酸腐味,地窖里挖出来的山药豆,大萝卜。

它们像一个个黑暗里的盒子,只要我打开,就会冒出某些东西。

我曾以为童年的记忆永远不会回来了,直到我又在那层浮土里发现了它们。

这大概是老人送给我最后的礼物了吧。

总有一天那座危房会在狂风暴雨的夜里轰然倒塌,让一切尚有回忆形状的事物扭曲变形。

那时我肯定还会庆幸,今天我从房门后的黑暗里抢救出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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