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一）
肩周炎又紧密来袭了，就像两块砖，不对，确切的说，应当是两个“重量级”的石板，狠狠地重压在我的左右肩膀上，酸困、胀痛、沉闷、郁结。
敲、打、砸、捏，使尽其数，轻微的有了那么一丝的缓解，可身体的疼痛又岂能掩盖了心底的煎熬。
三天了，已经整整三天了，我没有和外界联系了，忍着，拧着，倔着，我拼命的用其它事情去打断心脏深处汹涌袭来的一波波暗潮，努力的让自己遗忘、遗忘、再遗忘……
我将手机关机，我将这个屋子外的一切全部抛之脑后，我将情感的，所有的所有，全然放弃!
点上一根烟，抽完一根又一根，我胡子邋差的将自己封塞在这个密闭的、狭小的、汗臭味、烟熏味、黑不隆冬的房间内，企图与世隔绝。
尝试着打开手机，屏保微弱的光闪了一下，我急忙将屏面倒扣，惶恐的按住它跳动的音波，心脏突突的来回涨幅。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紧张什么？是害怕自己顽冥不化的固步不前？还是难以逃脱心灵的玩命枳锆。
（二）
三天前，我放下手头的工作，给妻留言：临时出差，勿念!急匆匆的将自己隐藏在郊外这个山高皇帝远的林间小筑里。
人到中年，一线城市，有事业，有车有房，家有贤妻，儿女绕膝，应当说，很幸福！
可……
幸福的通道就在三天前却戛然而止!
三天前，我的发小二强来本市出差，为尽地主之谊，晚上我在酒店为他接风洗尘，可一向快言快语的二强却勉勉强强欲言又止的吞吞吐吐。
酒过三巡，微醺中，看着他渐红的面色，我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如意？有事别憋在心里。
二强抬头凝视着我，半天，突然，在我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以一种愤世嫉俗的语气，冷冷冒了句“林妮儿，不行了，癌症”!
恍如晴天霹雳，震得我打了个趔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用双手抓住二强的臂膀，用力的、狠劲地摇晃着……
“我说了，林妮儿不行了，你没听到吗”？二强的声音几乎是提高了一百八十度……
“怎么会？怎么会？我不信、我不信，你肯定是喝高了”，我喃喃着，重重的跌坐在靠椅上。
“怎么不会？一想到你做的事，我就想与你绝交”!在酒精的作用下，二强脸红脖子粗的怒对着我。
一股冰凉，瞬间由脚底贯穿至我的整个身心，半晌我在原地愣着不知所以然。
“李峰，你给我听好了，林妮儿癌症晚期，你看着办吧！你要不是我的铁哥们儿，我今晚准保狠狠地揍你个半死，让你爬着满地找牙”。
二强用中指直直的指着我的鼻梁，指名道姓的咆哮着，他极力压抑着一腔的愤懑，我能生生的感觉到头顶利剑的悬浮，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起身拿起外套，在我的迟疑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气呼呼的摔门而去。
我懵了，彻底的懵掉了！咫尺间，分分秒就将我打回原形。
二强说的对，我是该死，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三）
林妮儿是我的初恋，青梅竹马，上学下学，从懵懂无知到年少初长成，我们的经历都在对方的眼帘下一步代近。
好像当年也都没有多大的宏伟理想，反正就是约定，一起考大学，仿佛只有考出去了，才会有一个相对美好的明天。
高考那年，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因为没复习好吧，我们都落榜了。
我选择了继续复读，可她的家庭因为骨子里重男轻女的的封建陋习，已经不允许她再去求索了。
她缄默的接受了命运的第一步安排。
我跑去找她，劝她争取，可她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看着她坚定的眸子，我只好放弃。
九月份了，我坐在了补习班的教室，她则去了我们县城的一家大型商场，做了一名促销员。
只是环境不同了，本身的那份淳朴，依旧未变。
我上学，她上班。
我告诉她学校的喜闻乐见，她告诉我商场里的雅俗共赏。
一年很快过去。
我如愿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她的眼里除了高兴就是羡慕和不舍。
启程去大学报到的那早，远远的我看到了她站在十字路口，莞尔薇笑，清瘦的脸颊红晕隐现。
走到跟前，她递给我一支黑色的钢笔，凑前细看，笔身上赫然镌刻着我的名字“李峰”。
还没等我说声谢谢，她已经转身跑向远处。
进入大学校园，在陌生的环境里，我急不可耐的吸允着新鲜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事，充分的让自己投入到尽可能的阳光、朝气中。
我将自己学习与生活的点滴，毫无保留的悉数反馈给家乡的林妮儿，在来往的信件里，她的娟秀、细腻常常是我精神动力的一股清泉。
她从不提她的现状，只字不提，我问过，她还是只聊其它，风淡云轻。
时间总是在不着不急的进程里独自前行，很快，我大三了，再有一年就毕业了。
春节放假，回家过年。
二强气喘吁吁的跑来我家，神秘兮兮的拉我出去，看着他着急忙慌的神色，我打趣道：“是不是近来又出什么幺蛾子啦”？
“哎哎!别贫了，知道吗？林妮儿要嫁人了”二强打断了我。
“嫁人”？谁说的？我的脸色瞬间发青。
“人家都在传，男方家比较有钱，就是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说是非林妮儿不娶，林妮儿爸已经答应了”二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林妮儿呢？她答应了吗？”我的眼珠几乎瞪出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依她那绵绵的性子，哪儿能拗得过她爸，你要是真的在乎，就赶紧去问问，要是无所谓，就算了吧！与谁都好”。二强说完，用一种复杂的情绪审视着我。
“我怎么会不在乎？在我心里，林妮儿就是一块玉，任何人都无法替代”，说完，我丢下还在发愣的二强，朝林妮儿家奔去。
（四）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大学生有啥了不起的？你有彩礼钱吗？你能给我们家添砖加瓦吗？哼！少跟我在这装蒜，我们家妮儿就算今儿跟了你，保不齐后面还要受啥罪呢？真等你熬到出了头，再做个陈世美，她哭都找不到地儿去”。我尚未开口，就被林妮儿爸重重的给来了个下马威。
“林妮儿的幸福岂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作为他的父亲，你考没考虑过她的感受？她是人，不是物件儿，她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我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你给我滚出去，我们的家事，还轮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你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乳臭未干的家伙，还敢跑来教训我”，说罢，他就推搡着将我撵出了门外。
“林妮儿、林妮儿，我要见林妮儿”，一个后退，我重心不稳的倒在了路旁的水沟里。
“做梦吧！料定你小子会来捣乱，我早就把她藏起来了”，紧接着，林妮儿爸“咣当”一声关紧了前门。
三天后，在二强的帮助下，我见到了林妮儿，她单薄的身躯更显轻飘了，看着我，未语泪先流。
“李峰，我们不可能的，你还有美好的前程，我什么都没有，我不能连累你”她啜啜着。
“你在说什么？”我大声斥责道。
“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又能怎么办”？ 是啊！我又给得了她怎样的承诺呢？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凄楚，我只能紧紧地搂住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
那一夜，在颤抖中，我们完成了男孩儿到男人，女孩儿到女人的过渡。
…………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她凌晨离开时，留下的只字片语。
因为年轻，因为总是冠以“年轻”的名义，我们不知轻重的犯下了这辈子难逃的情债。
（五）
唢呐响起，她嫁了，哭的像泪人。
我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拼命地撕扯着头发，为自己的无能和窝囊。
第二天，假期未尽，我就打包带着行李，提前逃回了学校。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
毕业，上班，成家，稳扎稳打，我以为，生活逐渐归于平静，我更以为，我已将一切放下。
面对温柔的妻，可爱的孩儿，我将内心的沉浮归隐在逝去的情感里，而造化弄人，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还在踌躇什么呢？我还在犹豫什么呢？谁没有过青春年少？谁又没有过七情六欲呢？
我打电话给二强，问他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二强沉默不语，半晌只是低沉的说了句“你回来吧，也许，是最后一眼了，别给互相留遗憾”!
我驱车飞奔……
熟悉的小路欲隐欲现，不远处，我看到了原地团团转的二强，打开车门，我冲到二强面前，几乎是怒吼着“告诉我，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做的事，难道你不明白吗？”，二强怒目圆睁。
“林妮儿被你害惨了！她嫁过去不久就怀孕了，被打的半死，可她宁死都不提你，为了保住那个孩子，她受尽了眉高眼低，可怜，即将临盆，还是在不断的折磨中和心力交瘁下痛失了那个孩子，就此，病根儿落下了，习惯性流产，怀一次流一次，婆家的人也就更不待见了，去年底，查出了宫颈癌晚期……”。二强说完后，揪住了我的衣领。
我就若一个丑角，外在的西装革履，内在的人面畜生，站在仁义道德的转盘上，接受着人性的拷问和鞭挞。
“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发了疯般厉声质问。
“告诉你，我怎么告诉你，你多顺哪!样样得意，我告诉你，首先是林妮儿不让，她一直在保护着你，即便我告诉了你，你会舍弃现有的一切吗？哼!哼！虚伪!”，二强鄙夷的漠视着我。
“别说了！马上带我去见林妮儿，现在、必须、刻不容缓，我——要——见——她!!!”，我费力的、嘶哑地用尽全力大声“喊”到。
二强带我来到了林妮儿家，枯冷的冬季，我定了定凌乱的心绪，掀起了挂在门上的帘子。
林妮儿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命若游丝，病弱膏肓的她双眼微闭，我匍匐向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哽咽无语。
“李峰，是李峰吗”？她青紫的嘴唇轻轻而启。
我忙不迭的点头应允。
“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虚弱的灿烂一笑。
“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跌跪在林妮儿床前，万箭穿心的泣不成声。
“我不是人，更不配做个男人，堂堂七尺男儿，竟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受伤害……”，我张出手掌，狠狠地击打着自己的面颊。
“不要，李峰，为你而活，是我对自己的许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串串泪珠，顺着她大大的眼媚徐徐而落……
等待缘分需要千百年，
爱一个人就在一瞬间。
当晚，林妮儿，去了！
永远的，不留痕迹的在红尘搁浅!
（六）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错了就是错了，一生很长，长的黑夜难熬；一生很短，短的不知白昼怎样降落。
我的懦弱和自私，亲手埋葬了一个人、一段情。
世上没有后悔药，后半辈子再深的自责和忏悔也掩盖不了人性在我身上迸发的朵朵贪婪和欲望无情!
在道德的十字架上，我愈行愈累，负重难行!
昨晚，我做了个梦，在一丛丛娇艳的油菜花地里，长发飘飘的林妮儿向我奔来，明眸皓齿，笑颜如花……
我张开双臂，她却跑向别处……
袅袅间，传来一阵歌声：对你迷恋，是一场冒险，我心甘情愿 ，人世间沧海变桑田，为你而活是我的许诺!
有一种爱叫相忘于江湖，却思念到流泪!
我魂断哀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