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赵迟到的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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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一阵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接着窗外忽明忽暗，那是在放烟火了，一支支像箭一样“嗖！”地串到高空，“砰！”地开出五彩斑斓的花火，一阵又一阵大人小孩欢笑语传进屋来。

又是一年大年夜了，五十多岁的老赵带着妻子蜗居在外地一间阴暗的出租屋里，他炒了两个菜好歹算过了个年。

妻子与他同岁，窝在床上，衣着肮脏，头发打结。她拉长一张脸，目光呆滞，流着口水，指甲里满是污垢，看着就令人压抑。她得了精神病。

老赵是生意人，好几年前欠了一大笔债，之后事业一直难以东山再起，日子越过越差，如今连房租和生活费都是儿女接济的，偿债更是无能为力了。这几年他连家也不敢回去了，一回去，讨债的人就纷纷上门，妻子受到刺激后病情就会更加严重。

早年，老赵是个油漆匠，手艺一绝，名声在外。除了上班挣工资外，远近村里谁家打点家具，木桶，木盆什么的都找他去漆，经他手漆的物件人人夸好，这口碑一传十十传百，找他漆的人络绎不绝，赚了不少外快。

妻子本是个勤快人，干起活来不怕脏不怕累，还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家里还养了猪，鸡，鸭等家畜，个个长的膘肥体壮。膝下一子一女，不但长相好，头脑聪明，还很会读书，多才多艺。

夫妻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没几年家里就造了一栋三层九间大楼房。那日子过得真是谷满仓，猪满圈，儿女成双，衣食无忧。别提多红火多舒坦了。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无一不羡慕。

老赵因手艺好在当地小有名气，他也好结交朋友，出手大方，经常请客吃饭。朋友介绍朋友时往往一报名号，对方都会脱口而出：“哦，原来你就是老赵，久仰！”，结交的朋友多了，其中也不乏政府机关人员。

九十年代初，沿海大搞基建。老赵从这些朋友那里获得先机，得知可以成立社办企业，搞建筑很赚钱。

老赵听后起了野心。

他打算成立一个建筑公司，这一想法得到朋友们的一致支持。这种企业半公半私，老赵相当于是入股，他的收入跟股份挂钩。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一切证件一路绿灯，要多快有多快就办下来了。

老赵带了三个人作副手：一个是小舅子，一个是外甥，还有一个是喊他大哥的兄弟。

有朋友的照应，老赵很快接到工程，他事事亲力亲为，管的井井有条，事业开展的相当顺利，着实赚了一些钱，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对副手们也不小气，那兄弟管的事多一点，年终给他2万。小舅子专门管木工活，给1.8万。外甥打杂给1.5万。当时在公办企业的施工员一年是0.28万，他们的收入跟着老赵水涨船高。

他的名声更大了，结交的朋友层次也越来越高，什么局长啦，市长啦，检察院院长啦，富商啦，名医啦等等，老赵与他们同桌吃饭称兄道弟，如鱼得水，这是他人生的巅峰时期。不但他自己风光无限，亲戚朋友乃至乡邻也沾了光。比如某乡邻去医院看病，挂不上专家号，报上老赵名号当即被热情接待。诸如此类，不在少数。

老赵的顺风顺水自然也招人嫉妒。所谓嫉妒往往发生在原先跟自己差不多水平的人身上。

老赵有两个小舅子，大的管事，小的那位不学无术，丈母娘开金口，让老赵带去工地找个活干，老赵自然听命。这位小舅子当时岁数轻，也啥都不会，老赵安排他先去做小工。工地上三令五申不许坐吊车，这位小舅子偏不，他仗着姐夫是老板，安全员拦都拦不住就坐了上去，好巧不巧吊车绳子断了，从高空坠落下来，当场昏厥。老赵听闻后又急又气，赶紧赶去安排医院，找关系请专家诊疗，一面又应对安全事故引发的善后处理。小舅子摔坏了盆骨和脊柱，专家医术高明，全力救治，手术很成功，这种伤后期是需要配合康复训练的，专家一再嘱咐一定要多锻炼，不要躺着坐着不动。无奈，小舅子出院后终日沉迷打麻将，久坐不动，终于还是废了，成了瘸子。自此，丈母娘就恨上了老赵。也许那位副手小舅子也对此事耿耿于怀上了吧。

老赵视为兄弟的那人是老赵干活时认识的，那人没事总找老赵，一口一声大哥大哥的叫着，经常约一起吃饭喝酒也就熟了。听说老赵要开建筑公司，那位就积极的要老赵带上他。开了公司后两人关系更近了，平时他们俩夫妻也经常来老赵家走动。俩女人也熟悉起来，姐姐妹妹的称呼着。有天，老赵的妻子告诉老赵，这人得防着点，为什么呢？因为他女人张口闭口说“我们公司怎么怎么的”，这公司半公半私，入股的是你，怎么她总说“我们”公司呢？老赵听罢不以为然。

另外一个是老赵的外甥，是老赵同父异母的姐姐生的。老赵的亲生母亲是老赵父亲的续弦，他排行又小，因此姐弟俩年纪差了辈了，外甥比他小不了几岁。

老赵在外地接了一个大工程，有二十八层，他算了下，这楼干下来毛估估能赚七百万。老赵夫妻俩都是实在人，不愿做偷工减料的事，这是往少里算的。

事情真的就发生了。工程接近结尾的时候甲方跟三个副手密谋，要把老赵架空。甲方的目的自然想少给钱，三人的目的是眼红老赵。这三人还签了内部协议，关于事成之后这次所获利润分配方案。由于这事是由老赵那位兄弟挑头，他最多，拿45%，小舅子30%，外甥25%。

老赵也有所察觉，咨询了认识的律师和检察院朋友。他们告诉老赵要准备哪些证据，财务章自己拿好，其它不足为患，让老赵尽管放心。

当“造反”序幕刚刚拉开时，那位挑头人就被拷走了，被拘留在派出所。那是头天晚上的事，老赵接着匆匆赶去了工地主持大局。

第二天一大早，老赵家城里的家门被敲开了，老赵妻子开的门，门口站着的竟是小舅子还有一个人——老赵的那位兄弟。

小舅子拉上外甥去把他保了出来，他们是来示威的。老赵妻子被她弟弟气的差点没晕倒。

公安局和检察院的朋友无奈的说：“老赵，别人来保，我们都有办法，你亲小舅子，亲外甥来了叫我们怎么弄？”

这一招太狠，谁会想到？老赵本意放过小舅子和外甥，不想拘留他们，也不想拆穿他们，以免亲戚反目。没想到，真没想到，竟然棋错一招敗在他们身上了，更没想到的是之后便是一步错，步步错，错到一败涂地。

甲方最终给了他们仨总共一百万零一点。小舅子大概分了十几万回家造了房子。外甥没拿到多少。剩余的全被那位“兄弟”拿了。

官司打的非常吃力，拖了很长时间最终是赢了，但甲方早已携款出国，无法执行。

经过这件事，老赵在生意上伤了很大的元气。

打官司的标的太大，律师费，诉讼费等各种费用就是一大笔支出，虽说赢了，垫付的费用也没地方要。精力 ，金钱，时间令老赵精疲力尽。

而在他打官司忙的焦头烂额的当儿，同行疯狂扩张，他在本地的势力迅速缩水。随着他的落魄，往昔交好的达官显贵也已门不当户不对，渐渐疏离。

之后的几年里，为了争取工程，他常常请客吃饭送礼。当时很多中介人也浑水摸鱼，八字没一撇的工程也说的天花乱坠，老赵急切想接到工程便病急乱投医，只要有人来介绍都会上大酒店好生招待，送礼，花费无数。期间接过三个工程，无不成了烂尾。还有两个说需要垫资的，被骗走了35万。老赵越发着急起来，哪怕听说是离家千里的外省也是迫不及待地跟着中介人去。

然而，这样一掷千金的消耗，纵然一座金山也有搬空的时候，囊中日渐羞涩，却一再有去无回。他更加焦虑，慌乱，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行为几近赌徒，甚至连生活开支都不惜用上。他急切的想要成功，他不能输。家人怎么也劝不住，妻子变得越来越抑郁了，尚在读书的儿女自是承受学业，经济和心理的三重压力，苦不堪言。而他依旧野心勃勃，失去的一定要夺回来！

接着几年他开始了借钱生涯，起先借的比较顺利，然而借来的也照样很快挥霍一空。后来越来越难借了，为了达到目的，他竟然跟人家许诺借一还二。比如借条写2万， 实际拿到1万。那些愿意借他钱的人是通过中间人介绍的，他们彼此并不熟，都是冲着丰厚的回报出借的。老赵借了十来家，凑了些钱又到了外地当本钱。然而重蹈覆辙，他花的一分不剩，再也无计可施了。

至此，老赵累计已经欠下一大笔债了，他城里的房子，车子早已抵债却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偿还，老家房子是不能抵的才幸免于难，而里面值钱的东西也被搬的一样不剩。

到了还钱的日子债主上门自然还不出债。老赵一次次的许诺哪天还，他是真想还的，可是没有赚到哪里还的了？他的许诺一次次失信。后来，债主们天天打电话发泄，把电话都打爆了，还有人接通电话让家里小孩来骂，出出气也好。那时是座机，半夜也打，响几下觉得吵醒你了就挂掉。老赵的妻子抑郁症越发严重，开始恐惧电话铃声了，一响起来就心惊肉跳，老赵只得把电话线拔了，可是他要做生意，得联系，又得接上。终于有天，老赵的妻子疯了，她突然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好歹凑了钱送去精神病院，但是长期住不起医院，只得接出来。到了家，债主才不管你家人怎么样，打不通电话就上门，不开门就砸门，门框砸出一个大洞，妻子的精神病越发严重。

老赵只得带着妻子远走高飞，这就出现了开头一幕。

老赵年纪慢慢大起来，近前的事情常常忘记，倒总是想起当年当油漆匠那会儿的时候。想起他那个农村的三层大楼房，想起一屋子满满的稻谷，想起猪棚里的几个肥猪，屋前屋后放养着的一群群鸡鸭，想起曾经漂亮又能干的妻子从田里回来时肩上抗着，臂弯里挎着满满当当的蔬菜瓜果的样子，想起儿子女儿欢快的下楼来迎他回家的样子。

老赵后悔啊，如果当初没有那颗野心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