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水井(二十七)
第二日,德四奶奶早上起来就去田里了,中午回来才到耳房里看燕儿。
燕儿正在睡午觉,德四奶奶很勉强地问了淑英一句:“燕娃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语气里充满了不快。
“嗯,今天早上醒的早,没到中午就睡了。”淑英回了句。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婆媳俩都不知道说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德四奶奶借口乏去了上房睡午觉。过了几天千河镇的集日,德四奶奶买了只新的热水壶给了淑英。之后便和以前一样,午饭一吃就抱燕儿去浪。有天,双平开玩笑道“四婶这么疼燕儿,以后有个孙子,肯定会更疼爱的。”
“再生一个,我到她的门里都不进去了,孩子我就带这一个。”德四奶奶不假思索地回答。
大家都以为德四奶奶只是因为和淑英吵了架才说的气话。
可两个月后,德四奶奶出了事,把生命交给了她走过无数次的田埂,在大梁山长眠了。
生前和淑英的那场争吵,也是婆媳俩唯一的一次吵架,淑英为此后悔了大半生。她想,如果知道德四奶奶的生命只剩两个月,不管那晚德四奶奶怎么骂她,她都不会还嘴……
可时间最会拿人开玩笑,总会让人身陷当下的囹圄而看不清远方,所谓后悔,永远是后知后觉的。
德四奶奶去世后,淑英大病了一场。文老太太去看望淑英,只见淑英骨瘦如柴,连路都不能走,燕儿也患了癞痢,拉肚子拉地面黄肌瘦,娘儿俩蜷缩在炕上,文老太太见状不由地心头发麻,不知燕儿何时才能长大。
文老太太摸到厨房,做了一顿手擀面。饭刚做好的时候,千帆和尕娃从田里回来了,见到文老太太,两人相继打招呼道:
“姨娘,你来了?”
文老太太看见两个孩子灰头土脸地,汗水顺着面颊流淌,心里一疼,泪水差点夺眶。没了母亲的千帆和尕娃,看上去分外令人疼惜。
没有了德四奶奶的欢声笑语,家里冷清了许多。得知德四奶奶过世的消息后,文老太太一个人流了一天的泪。她打心里是十分欣赏德四奶奶的爽朗的性格,说话从不藏着掖着,也很爱开玩笑。于文老太太而言,德四奶奶是一个十分聊得来的人,不算知己,也能交心。
淑英断断续续得病了几个月,除了病得不能下炕的日子,其它时候依旧在厨房操劳着家里的一日三餐。
德四奶奶过世那年的冬天分外冷!
德四爷家除了上房里生着炉火有点暖意,其他房间里都冷冰冰地。一日,大强家叫了阴阳做法事,给尕女叫魂,德四爷和尕娃、石强父子三吃过晚饭就去帮忙了,走之前德四爷叮嘱千帆:
“等你嫂子洗好碗了,就把你嫂子叫到上房里,这屋有火炉,暖和一些。”
千帆跟德四爷答应地很好,可德四爷一出门,千帆立即拿了顶门棒,把上方门顶上了。淑英洗好锅,又煮了一锅喂猪的洋芋。为了省煤油,淑英吹了灯,借着火光往灶膛里填着柴。燕儿站在淑英脚边,哭着说:“妈妈,我的脚和手疼。”
淑英把滑雪衫的扣子解开两颗,让燕儿把手伸进自己怀里,可是冷气混着厨房里的蒸汽早就把淑英的衣服冰透了,淑英的脚上、手上都长满了冻疮。燕儿的手伸到淑英的胸上,却没感受到丝毫温暖。又哭着道:“妈妈,手还疼。”
淑英没办法,就把燕儿抱到上房岩台上,说道:“狗娃,你叫你姑姑给你开下门,你到上房里先暖会,妈妈把洋芋煮好了就来抱狗娃。”
燕儿爬在门上哭着叫道:“姑姑,开门,我冷。”
叫了好几声,上房里没人应。淑英只当是千帆憎恶她,不开门,就跟燕儿说:“狗娃,你再叫下你姑姑,妈妈去给灶膛里添点柴。”淑英转身去厨房。燕儿哭着在门上叫了好久,上房门到底没有开。
燕儿大哭着,一步步挪到岩台边上,两只冻僵的手已经伸不开了。蹲下来,转身用袖子垫在岩台边上,顺着岩台溜到院子里,站起来时,两只小腿已经冻地挪不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