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善的早晨
今年夏天,有无数个早晨,我都会在7点钟左右醒来。这个时候我会带着倦意,眯一会眼睛,然后睁开眼,透过窗看着天边的红霞,问自己:怎么又不拉窗帘?再闭上眼睛,伸伸懒腰,从床上坐起来,睁眼,看着那红霞慢慢变淡,变细,变稀,我会有一种奇怪的错觉:我喜欢上了这个安静的时刻。
根据往日的经验,随着红霞的慢慢消逝,太阳会慢慢露出全貌。
写到这里,我的思路被干扰,因为看到细腻的文字从我的手中跳出来,我会觉得有点不喜欢,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无数次我会被那些描写大男人的文字和影视作品倾倒,无数次我从中感受到的却是大男人勇于担当背后的坚忍。我看到一条长长的、苦涩的、沉重的泪水之河在世人的视野之外,从古流到今,从冬流到夏。
朝霞在我心中引起的是温暖,是美,是幻。看着红霞的变化,“心碎”二字一下子变得具体、形象,虽遥不可及,足以痛彻心肺。
大概是相反相成,越是感慨于这些大男人的命运,心就变得越软,软到会关注到夏天早晨的红霞,软到会错觉地爱上某个时刻,软到对自己竟有点不喜欢。这个时候我会想到“救赎”二字,救赎自己,方法很简单,把心中那些大男人写下来。名单很长,我列出的是特别想写的几个:屈原、司马迁、岳飞、鲁迅、《亮剑》中的李云龙、《正者无敌》中的冯天魁、《中国远征军》中的韩绍功。写完这些名字,我忽然觉得自己钟情的都是悲剧人物,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宿命而悲情。
屈原宿命地期待着明君贤臣的朝霞,用如花的文字为自己塑造了一条悲情的江水,端午节的汨罗江畔,欢声笑语中,屈原觉得安慰还是伤怀?
司马迁以残缺之躯宿命地和时间抗争,和历史对峙,一家之言的霞光在引诱着他,血写的文字,热烈中充溢着悲情,聊可安慰是他终于超越了时间,超越了历史,证明了精神战胜肉体的可能性:他没有足够的荷尔蒙,却在历史的子宫里种下了大丈夫的种子,并且代代相传无穷匮也;
岳飞长于谋国,拙于谋身,在身居高位却怀小人之心的宋高宗及其鹰犬的试探中,他宿命地伸手去抓那束壮怀激烈的复仇霞光,激越而乏力,那霞光化作血染的六月雪,“风波亭”和“莫须有”让整个南宋蒙羞,让整个南宋充满悲情;
鲁迅,他的宿命在于相信民族性(人性)的可变性,树人的一线霞光让他走出铁屋子,用文字锻造成投枪和匕首,为自己树立了许多公敌和私敌,死时连遗嘱都充满悲情—一个都不宽恕;
作为小说人物,李云龙也有自己的宿命——“亮剑,哪怕血溅七步” ——可当误解他的大娘巴掌甩过来的时候,当他宁死不跪双臂被拉脱臼的时候,这个血性汉子收起了自己的“剑”,造成了严重的内伤,他有力量亮剑,但他只能选择悲情;
正者真的无敌吗,影视剧中的冯天魁因共同的血脉和民族仇恨相信了“兄弟”的允诺,他气节折服了自己的对手,却无法撼动兄弟阋于墙的现状,这是他的宿命,血性让他悲情地选择了带领川军穷困交加地外御其辱;
还有韩绍功,在一个合格军人和一个合格男人之间,他选择做后者,男人的血性让他无法唯令是从,他奋不顾身去解救遭难的同胞,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弹道专家和一个儿童在生命的天平上是平衡的,他因私放逃兵而获刑却不后悔,“失之计较”是他的宿命,为了实现为兄弟报仇的愿望,他只能加入让自己恶心的军统,这又多么悲情!
人们往往渴望看到温暖的太阳照向大地,而事实上太阳不光能稀释乌云,化解失落,也能稀释彩云,消解希望;不光能释放欢乐,亦能释放悲哀。在这个彩云慢慢消失的早晨,我被两种相反的思考和情绪烘烤着,回笼觉睡不成了。
今年夏天,有无数个早晨,我都会在7点钟左右醒来。这个时候我会带着倦意,眯一会眼睛,然后睁开眼,透过窗看着天边的红霞,问自己:怎么又不拉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