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记（1）
【写在前面：本文根据好友海洋的亲身经历改编】
东渠中学，初三（1）班的教室，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潘老师正在发脾气。
“……我发现咱们班有的同学到现在了还不把学习当回事，知道现在是初三了不？知道明年该中考了不？啊？你们看看这回期中考试语文考的，该会的不会，不会的瞎写！”潘老师用手拍着讲台上的一摞试卷说道，她面沉似水，眼睛瞪着，说话的声音有些尖厉。
大多数同学都默默地听训，大家都知道潘老师的脾气，不敢在这时候发出响动；只有后排的两三个男生在小声嘀咕。
潘老师扫视了一下教室，继续说道：“这回的作文题目之前都讲过，还是有同学写得不太好，最可气的是还有人居然得了零分！”讲到这儿，她把目光投向一个男生，大声叱道：“郑海洋，给我站到前面来！”
不少同学都向郑海洋看了过来，他被老师这一声喊吓得一哆嗦，站起身子走出座位。同桌的死党小军居然在这个时候要恶搞一下，用手去拽海洋的裤子，可惜他的坏笑还没完全绽放，半截粉笔就从讲台上飞了下来，“啪”地一声正好掷到他的脑门上，一惊之下抬头看到潘老师正黑着脸瞪他，吓得他赶紧收回手，额头上的白印都没擦，趴到桌上不敢动了。
海洋慢吞吞地蹭到教室前面，站在了讲台一侧。
“站好了！”潘老师低声呵斥，然后从那摞试卷中翻出一张，展开看了看，便拿在手里扬了扬：“这张就是郑海洋的卷子，作文零分！”说着又白了一眼海洋。
“零分？”海洋睁大了眼睛，满脸地不相信，他清楚自己学习成绩不太好，但一直认为自己在写作方面有些独特的构思和想法，以往作文的分数都还过得去，这次怎么会是零分呢？
“怎么着？你还怀疑老师判错了是吗？”潘老师看着海洋的表情更加生气了，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拍，“嘭”地一声粉尘四起，“不服没关系，我给大家读一下您的大作，让大家听听你写得怎么样！”说着，她轻嗽一声读起了这篇作文。
“题目是《傻子不傻》，听着啊，是这么写的，‘有人说，傻子是痴……痴茶呆傻放大屁型……’”
刚读了一句，海洋就打断了她：“老师，那个字不是‘茶’，是‘苶’，苶呆呆发愣的苶！”
“嗯？是吗？”老师把卷子拿到眼前看了看，确实不是“茶”字，开始她还以为是个错别字，少写了一“横”呢。她有些尴尬，这个字比较生僻，就好像是海洋明知道这个字不太常用而故意写到作文里似的，因而这分尴尬很快转化为了气愤：“瞧你写的这破字儿，蜘蛛爬的似的！你自己读！”说着把这张纸甩到了海洋的脸上。
如果换作是别的老师，海洋绝不会是个顺毛驴，非得顶几句嘴才过瘾；可面对班主任潘老师，他是绝对不敢的，确切地说班上任何一个同学都不敢在潘老师跟前叫板，因为大家都记得初二第一学期潘老师刚接任他们班班主任时说过的话：“听说你们班调皮捣蛋的学生挺多啊？以前别的老师怎么管你们我不清楚，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们最好都老实一点，实话跟你们讲，我学过七年空手道，谁要是敢跟我犯刺儿你就试试！”说着抬手一拳击在讲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那桌面竟然被打出一个洞来！这突如其来的下马威把同学们都吓坏了，从此谁也不敢冒犯这位身高体壮的女老师。
海洋咽了口唾沫，无奈之下拿起卷子读了起来：“《傻子不傻》，‘有人说傻子是痴苶呆傻放大屁型；又有人说傻子是屎掘子王八大畜类型；还有人说傻子是混蛋加三级型。可是我说他们说的都不对：而是往外傻和往里傻的活废物型。不过下文的傻子和上面说的傻子不是一样的性质。’……”
“停！”潘老师喊住了海洋，眼睛瞪得溜圆：“这开头写的什么玩意儿？又是屎又是屁的？你自己说，你写的这叫什么！”
“嗯……是排比句。”海洋低声回答。
刚才读这段文字的时候，同学们已经觉得很可乐了，都在憋着笑，当听到海洋一本正经地说出“排比句”的时候，有好几位同学已经“哈哈哈”地笑出声来了。
“你还排比句？”潘老师也是被气乐了，扬起巴掌做势要打，海洋吓得直缩脖子，抬起胳膊进行招架。好在老师只是比划了一下，“铁掌”并有拍在海洋身上，而是喝道：“接着读！”
海洋面露苦相：“啊？还读啊？”
“别废话，读完，让大伙听听你这零分冤不冤！”
“行！‘我家隔壁有个孩子叫宝齐……’”海洋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读下去。这个过程对于他来说是有些难堪的，尽管他一直坚信自己写的东西很有创意，但是老师和同学们的反应告诉他，这件作品似乎超出大家的欣赏能力，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学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海洋的作文天马行空、搞怪不断，他的同班同学们也许永远不会想到上语文课可以这样快乐，从这个角度来讲，大家是幸运的，他们应该感谢海洋。就连一向严厉的潘老师也有些把持不住，她抱着肩膀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强忍着不要自己笑出来，结果嘴巴会时不时地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作文读完了，潘老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郑海洋，今天我不想在课堂上说你了，耽误大家时间。回家把你写的东西给你家长看看，明天让你家长到学校找我一趟！行了，回去吧！课代表来，把卷子发下去，咱们这节课讲这张卷子……”
海洋“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回座位。小军抹着眼泪说：“行啊洋哥，写得真逗哈！收我为徒吧？”
“去去去！别闹了，烦着呢！”海洋一点也不开心，他认为自己写的东西虽然有些粗糙，但确实是真情实感啊，总比“赞美这个品德、歌颂那个精神”之类假抒情的文字要强得多吧？唉，可惜没人识货，竟然还给了零分，让大家当众嘲笑，他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海洋垂头丧气地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中。他家离中学并不远，学校在镇子东边，而他家所在的村子就在南面不到两公里的地方，紧挨着镇子。
刚一进院子，海洋就感觉家里跟往常有点不一样，至于是为什么却也说不清，好像是比平时安静一些。他嘴里喊着：“妈，我回来了！”，推门进了屋，发现父亲在客厅里坐着，而母亲好像不在家。
海洋有些诧异，父亲是个整天忙忙碌碌的人，平常都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才收工回家，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而母亲恰恰相反，是全职家庭主妇，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家做饭的时候，怎么却又出门了？而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父亲的模样，直愣愣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双目无神，眼圈似乎还有点红。茶几上放着酒瓶酒杯和一包花生米，看上去花生米没怎么吃，可酒却没少喝。
海洋甩下书包，走过来抄起酒瓶子看了看，问：“爸，这才几点啊就喝上了？我妈呢？”
“唉，走了。”父亲叹了口气。
“走了？嘛去了？”海洋又抓了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父亲呆呆地看了海洋一眼，眼神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没说话，身体往后靠，倚在了沙发上，把眼睛闭上了，眼皮合拢的时候有滴眼泪从眼睛里面挤了出来。
“怎么了爸？又跟我妈吵架了？”要说夫妻两口子哪有不打架绊嘴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海洋的爸妈也不例外，可最近个把月他发觉有些不对，爸妈之间的矛盾似乎升级了，经常吵，而且吵得比以往凶多了。所以他看到父亲今天的样子，不免有些揪心。
父亲内心的苦痛似乎要释放出来，可当着儿子的面又不好意思，他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掩在脸上，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他的手在脸上搓了两把，然后按在双腿上，这才睁眼对海洋说：“洋洋，跟你说个事儿，我跟你妈……离婚了！以后咱爷俩过！”
“啊？离婚？！”海洋顿时僵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样的信息，很明显，父亲现在的样子已经告诉他了：这是事实！
十五、六的孩子能经多少事？像海洋这样的半大小子，对于爱情和婚姻的理解是很少的，他还不能明白两个人为什么会因为情感而走到一起，又为什么会因为情感而分开？他脑子乱了一会儿后想到了不少问题：爸妈到底因为什么事而闹离婚？母亲离家后要去哪里？以后的生活怎么办？父亲以后会不会再找一个后妈？……这些都是他想不明白也没有能力弄清楚的，他很想直接问父亲，但是父亲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太好，他不忍心再让他费神。于是他想劝劝父亲，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要不找个话题跟他聊会儿？也别老在这喝闷酒啊！可是爷俩现在到底该聊什么合适呢？废了半天劲，他终于想到一个迂回的说法：“爸，那个……咱俩晚上吃什么呀？”
父亲的身子微微一震，似乎从瞌睡中醒了过来一样，掀起眼皮渺了渺海洋——他不想破坏自己的这种情绪状态以及当前营造出来的氛围——所以他有气无力地回道：“你自个儿煮点方便面凑合吃吧，我不饿，甭管我。”
“哦。”海洋转身出了客厅，此时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吃惊、疑惑、难过、害怕、忧虑，一时间这些情绪都涌上了心头。他认为现在自己已经成了同龄人中最悲哀的一个了，相对于家庭破裂、失去母爱来说，学习不好、老师请家长这些简直不都不值一提！等等，老师还要请家长谈话，差点给忘了，就在明天！现在跟父亲说去？嘿，别招骂了，还是先别说了，让他老人家先缓缓，就当是尽孝了；可是潘老师那头怎么交待？自己更惹不起！他皱着眉头想不出个好主意，到最后心路一窄，一个“两全齐美”办法冒了出来：这学我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