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荷的女人
昨夜一场暴雨把森林公园好似冲刷了一遍,一萌和好友刚走上跑道,就被砚池水面上缓缓升腾起的水汽震撼,好似仙气飘渺,一只野鸭优雅从容地游过水面,把平静的水面划开成两片,泛起的层层涟漪一圈圈向外轻柔地把水撞开,水里的太阳倒影也跟着在扭动!
前段时间一直下雨,一萌许久未跑步了,踏上跑道只觉得脚痒痒!听着樊登讲过n遍的《跑步圣经》,一萌和好友互相鼓励,本想认真地跑步,等着身体内多多产生内啡肽、血清素,释放快乐因子,结果两人看到两边的景色,不由自主脚步放缓,不时脱离彼此的视线。
“荷花开了!”眼尖的好友一边向荷花池跑去一边兴奋地向一萌大声地叫道,一萌循着她的声音和手指指向的方向。小小的池塘被荷叶塞得满而又满,几乎连水面都看不到了,朵朵荷花和片片荷叶相映媲美。一阵夏风微微掠过,荷叶紧紧地贴在水面,一朵朵荷花静静地开在水面,叶伴荷轻轻浮动,远远望去,就似一幅飘逸虚幻的美图。一萌欢快地啪嗒啪嗒地跑到池边,拿起手机,对着娇嫩的荷花,时而站着、时而蹲着、时而坐着,咔咔咔地按下拍摄键。
忽然,一萌看到池塘对面有一个穿着绿色运动装的女子,清秀的妆容,乌黑的头发盘得油亮光滑,她单腿跪地,两手抓住手机,为了取景,她右肩微微地向下微侧,灵动的身子协调地配合着,看着镜头中的荷花,不时地露出了笑容。对,是她!一萌有点激动,好友走过来,发觉她的异样,朝着一萌眼神凝固的那个点看去,头朝着那个方向微微地抬了一下问:“那个人,你认识啊!”
“嗯,很久前就认识了,一个值得敬佩的女人!”一萌回答着,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那个女子身上移开,看着远处熟悉的女子,她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十年前。
那一年,一萌代表公司看望慰问一名遭遇车祸的同事黎军,在那间干净的出租屋车库里第一次见到了那位女子!
一萌按着黎军告知的地址“华北小区18幢东头第一间车库”找去,但是转了好几圈就是找不到,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一萌只能向坐在楼梯口的一位老阿姨打听,老阿姨一听是看望瘫痪的病人,她立马热情地给一萌带路,走到这幢楼的最东面的车库,大门朝向东。
老阿姨站在门口,朝着屋内喊了一下:“小凤,有人来看你们啦!”“哦,王阿姨稍等啊,黎军正好在换衣服呢!”屋内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老阿姨听到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对着一萌低声地说了一句:“这个女佬,不容易!”转身就离开了。
一萌谢过老阿姨,静静地在门口站着,冬日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落在一萌的头上、肩膀上,身上,一股暖暖的感觉。一会儿,屋内那个女子招呼一萌进去。
一萌应声而入,十几个平方的出租屋被隔成三个袖珍的房间,紧凑但很干净,在门口一眼就能看见躺在里屋床上的黎军。
黎军脸色通红,略带一丝笑容气喘吁吁微弱地说道:“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没事没事!”一萌看着床上这位男人,比在医院看到的颓废病恹恹的样子明显变样了,脸上血色红润,眼里泛着光。她看到床边俯着身子的女子正在整理被子,整齐地将被子平铺在黎军的手臂下,然后拿了一块毛巾盖在黎军肩头。女子白皙的额头爆着密密麻麻晶莹的小汗珠,深邃的大眼睛,瓜子脸,乌黑柔顺的头发在头顶上编成一个发髻,两缕垂下的头发卷曲地绕着她的耳朵,身穿一件玫红色的毛线裙,匀称地呈现出美丽的线条。好一个精致的女人,一萌心里暗暗地赞叹。
黎军见一萌看着那个女子的眼神,龇着有点泛黄的牙对我说:“她是小凤,我的朋友,一直照顾我的!”“朋友,是女朋友吧!”一萌笑着打趣到。
那个叫小凤的女子直起身爽朗地说:“不管是朋友,还是女朋友,我呀现在就是他24小时贴身保姆!不瞒你说,你来之前啊,他尿床了,他知道你要来,还打算先捂着的!我说你是个病人,就不用不好意思了!捂着总归不舒服!这不,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好!你俩先说着,我把他换下来的裤子先洗了!”
一萌站起身,挪了挪身体,小凤端着盆子从床头那边侧身出来,走到床尾的时候,她蹲下去摇了摇手把,床头慢慢地竖起来呈30°角,黎军的身体斜躺在床上,目光和我保持在用一个高度。黎军看了小凤转身离去的背景,低沉地说了一句:“为难她了!”
那次意外的车祸,以致黎军高位截瘫,腰部以下失去知觉,丧失自理能力,大小便失禁。住院昏迷期间,同事们翻遍了通讯录也没有联系上她的家人。后来才得知,黎军多年前就离婚了,有一个女儿跟着前妻改嫁了;他的父母早已离世,有一个哥哥,但因为性格不合,平时不怎么走动。等到黎军意识清醒后,考虑到病情严重,在同事的劝说下,黎军很无奈地通知了两个亲人。
上初中的女儿几次电话后,来过医院一趟,因为分开得早,女儿和他感情也很淡,女儿薄唇中微弱地喊了一声爸爸,直到女儿离开,都是黎军一个人在说话,女儿只是冷漠地低着头用手摆弄着指甲!哥哥在黎军住院半个月后来过一次,匆匆见了一面,不痛不痒地问了一下病情,得知他高位截瘫严重性后,哥哥无力地扭过头看着窗外沉默不语,临走时塞给他五百元,让他自己买点营养品补补,后来也无影了。
幸好遇到好心的同事,帮着张罗着医院的事,但是高位截瘫不比普通的小病,同事们帮得了一时帮不来一世。黎军突然反应过来,还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出现,他的现任女朋友,不管怎么样,他和她也算是交往一年多,虽没有领证,但也是有夫妻之实,在朋友圈也是公开亮过的。黎军着急地向同事林毅努努嘴,让他赶快打电话给她女朋友。同事林毅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想着隐瞒也不是长久之计,就告诉他,你从手术室出来时,她来过,也到医生办公室问了问情况,再后来,她电话里说有事去外地了,说不要给她打电话!
黎军听着同事的讲述,嘴里嘟囔着她为什么这个时候去外地呀!他的眉头紧紧地蹙着,视线聚焦在滴落的盐水,手用力地拧着床单,指关节微微发白。
之后的一段时间,黎军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沮丧无比,心里空洞洞的,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伤痛、孤独、寂寞、失落、无助将他压得喘不过去气来,他一度拒绝治疗,他想逃,逃到另外一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黎军吃了止疼片睡了一会,醒来时,迷迷糊糊地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是小凤,原来的女朋友!当初和小凤提出分手,是因为觉得她各方面条件太好,男人莫名地潜在内心深处的自卑告诉他,自己配不上她!
小凤见他醒来,嘴唇有点干裂,赶紧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蹭在他嘴巴下面,把吸管小心地放进他的口中,黎军喝完水,腼腆地说了声:“谢谢,你怎么来了?”小凤一边把水杯从嘴边移开一边随手抽了一张纸巾小心地擦着他嘴边的水滴。
还没等小凤回答,站在一旁的同事告诉他,单位年底工作忙,同事们也挤不出再多的时间来照顾他,实在没辙,就想到小凤,问他是否可以来照顾你。没想到小凤上午接到电话,下午就从昆山儿子那边回来了!小凤微笑着淡淡地说了一句,反正我也是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其实,黎军的情况,同事林辉已经在电话里一五一十和小凤说了,打电话给小凤也只是试探性地问问,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小凤听完电话后,思忖了片刻,马上给正在上班的儿子打了电话,告诉儿子准备回y市看望黎军叔叔。儿子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何苦啊,妈!你都和他分手一年多了!他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何必多管闲事呢!你在我这开开心心地,马上还要帮我张罗结婚的事,你这关键时候一走,算什么嘛?”儿子嘴上说着,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妈妈只要一旦决定的事,就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就这样,黎军的床边多了一个忙碌的人。在小凤细心照顾下,黎军的病情恢复得也很快!
一个多月后,小凤接黎军出院,考虑到黎军原五楼房子住得不方便,就想方设法找到了目前居住的地方。就这样,小凤就承担起照顾黎军的重担!小凤也是不易的女人,很多年前,小凤老公因为车祸突然去世了,留下了一些房产、店铺和一个儿子。现在,儿子大了工作也不错,结婚的日子也订好了。
就是这个女人,本可以很潇洒地来回Y市和昆山两地,过着优越的生活,但如今却日夜照顾着这么一个瘫痪的人,寸步不离!医生嘱咐长期卧床病人要经常翻身,不能得褥疮,不然容易感染。瘦弱的小凤本就是爱清洁的人,见不得黎军身上有一点不干净。每天都要帮黎军翻身数次,就算晚上也是四小时一次翻身,很难想象眼前这位小女子,每天不时地搬动着一百多斤的身体,这番折腾竟然也能挺下来!身边的朋友看到柔弱的小凤,都说你要呀以前哪吃过这样的苦,现在是又出力还要出钱,都笑她是傻女人。
“真是傻女人啊!”一萌听着黎军讲述的点点滴滴,久久地凝视着小凤那晃动的背影,对黎军感叹道,“你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得到这么一个好女人!”
其后,一萌经常去看黎军,有时是为了帮他办理工伤认定等手续,有时是作为一个朋友去看望他,但更多时候一萌是作为一个女人,被小凤的爱心举动所折服震撼。
记得有一次,一萌去时,发现出租屋内的气氛不对,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问,原来是黎军的保险赔偿款到账了,前几天,他的前妻得知后,带着女儿来了,说是万一黎军今后不行了,女儿是赔偿款的继承人,还说,眼前照顾他的女人为什么这么好,还不是冲着他的赔偿款来的!
小凤听完倒没有说什么,毕竟女儿继承遗产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黎军不买账了,他质问前妻,自己现在躺在车库的床上,女儿是过来嘘寒问暖还是端茶倒尿了,自己还没有死呢,就想着来要钱,他气急败坏地把前妻和女儿赶走了,还说从此不要再见她们!小凤安慰他说,这个事情暂且不管,你先把病养好,至于钱的事到时再说!到时你离开了,如果真有余款,这钱不给女儿还能给谁啊?黎军气急败坏对着小凤说:“我要立遗嘱,到时我把钱全部给你!”小凤笑着摇头:“你这点钱还是先看病,留着自己用吧!我要是真看中你的钱来服侍你,就算给我个五十万,我都不稀罕!我呀是不忍心看你没人管!”
看着小凤站在煤气灶前炖着鱼汤,一股香味灌满了整个出租屋,一萌对眼前这个女人又多了几分敬佩。生活,是悲欢离合“烟火气”,原以为,风花雪月才是最好的景;今方觉,再苦再累的糟糕生活局面,只要浸润着爱,就算布衣菜饭,两粒团聚在人间的尘埃,只要让家升起烟火,也可乐终身。
据说,后来他的女儿在前妻的怂恿下,又来了几趟,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但小凤会把黎军女儿的生活费每个季度打在卡上。
再后来,由于工作调动,一萌离开了Y市,到外地工作了几年,期间,也和黎军他们断了联系,但偶尔也会从同事们的口中听到他们的事情。最终,卧床两年多的黎军由于严重的并发症离开了!至于这赔偿款到底剩了多少,给谁了,也不得而知!
看着在池塘边聚精会神欣赏荷花的小凤,一萌隐隐约约地回忆起她曾说过,她最喜欢的花是荷花。池塘里的荷花在阳光中轻轻摇曳着身姿,微风拂过她那美丽温和的脸,恍惚看到“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此刻,一萌不想去打扰她,只想远远地祝福她,荷之风韵永驻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