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最后的日子

下个月一号是老乔治91岁生日。

早餐时间刚过，他坐在餐桌前的轮椅上，咖啡还没喝完，就又睡着了。我轻轻拿下戴在他脖子上的饭兜兜，收拾了他面前的碗碟，只留下那半杯咖啡。

他肚子很大，紧绷绷、硬邦邦的，我跟他开玩笑说他肚子里的宝宝8个月了，他嘿嘿的傻笑。因为肚子太大，他的所有裤子上的松紧带都失去了弹性，只要一站起来，裤子就会从腰间滑落下去。

他有前列腺炎，因此会频繁的去卫生间。坐便器旁边的墙上有一个斜着的把手，他可以借助把手站起来。他还是习惯站着小便，然而，他总是尿到地上和裤子上，裤子湿了也察觉不到。小便之后，纸尿裤还在大腿根部，他就把裤子提起来，裤子又会在他坐下之前掉下去。他坐在轮椅上，后面还露着半个屁股，或者裤子堆在脚面上，下半身是光着的，而他却已经驾驶着轮椅在走廊里溜达了。

他房间里总有一股去不掉的尿骚味，每次进入到他的卫生间，地面都是粘鞋底的。我跟他说，乔治，请记得先按呼叫器，这样我们就可以帮助你，小便就不会尿到地上了。并告诉他，他的卫生间里充满了尿味。他却说，抱歉，但是我闻不到，我生来就没有嗅觉。

虽然床边和卫生间的坐便器旁都有呼叫器，他却从来不按呼叫器寻求帮助，工作人员总是提醒他，他也记不住。

他还可以借助双臂和两只脚来驾驭轮椅，从卧室到餐厅、客厅，来回溜达，但他的腿部力量已经很难支撑身体的重量了，对他来说，每次从轮椅上站起来都是一次挑战。

当他想从轮椅上站起来躺在床上时，他会把双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双臂撑着站起来。他尝试数次、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后，双手会立刻按到床上，因为害怕摔倒，嘴里会同时发出“嗷嗷”的声音，然后慢慢转身坐到床上。

他的老年痴呆症发展很快。两个月前，他还能比较完整的把过去的事情表述出来。他告诉我，他是汽车司机，他妻子已经过世了等等。两个月后，他却常常问我们他的妻子在哪儿，还问是不是妻子跟别的男人跑了。

有一天，到午饭时间了，我去他房间叫他，他正在睡觉。他睁开眼，愣愣的问了我一句，我妻子在哪儿？我乐了，逗他说，我希望你告诉我你妻子在哪儿。他说，她在结婚。

他常常情绪不稳，生气，甚至哭泣。一次，护士对我说，乔治心情不好，去跟他聊聊天吧。他正坐在轮椅上发呆，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着他，说，乔治，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吗？他似乎想都没想，说，我不想活了。听到这句话，我暗自吃了一惊。怎么啦？他说，我没有老婆，没有女朋友。我噗嗤一声笑了：这容易，你看，咱们这儿有这么多漂亮女士，你可以选一个做女朋友啊。

此时，贞子正坐在他旁边的桌旁，我把乔治的轮椅推到贞子面前，把贞子的手放在乔治的手里，说，你们聊聊吧。乔治握着贞子的手抚摸着，贞子微笑着看着他，没有把手缩回去。我趁机溜了……

为了给他找事做，我们常把一篮子洗净烘干了的毛巾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让他把毛巾叠起来。他从不拒绝，但常常是叠着叠着就睡着了。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会用拳头狠狠地捶打面前的餐桌。

还有一次，他看到我就说，我需要面对面的跟你谈谈。我说，好啊，有什么事与我分享啊？他突然带着哭声对我说，我不想活了，我觉得自己成了负担。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不想活了，我感觉很心酸。我在他身边坐下来，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说，乔治，你现在不是在叠毛巾吗？你怎么是负担呢？他说，我总觉得什么也做不了了，我成负担了。我问他，乔治，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很努力的工作？他说，是啊，我工作很努力。我说，对啊，你年轻的时候努力工作，为政府付了很多税，现在你老了，需要人照顾了，政府就用你交的税为你养老，而且你还给了我们工作，现在我们互相帮助，彼此需要，你不是负担。他听了之后脸上有了笑容，浑浊无神的眼睛里也有了些许亮光，说，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老乔治的两个孙女时常带着一只狗狗来看他，他会抱着狗狗跟她们聊一会儿，一会儿就又在轮椅上打起了瞌睡。孙女们就坐在他旁边小声的聊着天陪着他打盹。

有个男的常来看他，我一直以为是乔治的儿子。有一次，乔治跟我抱怨说，我儿子也不知在干啥，他很久不来看我了。我说，不是吧，上周不是来了吗？他好像每周都来看你呢。他疑惑的说，是吗？我说，是啊，他和你围在那张桌子旁聊天了呀！我用手指指向不远处的桌子。他一脸的茫然，说，我不记得了。

过了两天，那个人又来了，我悄悄跟他说了此事，他也压低声音告诉我说，我是乔治的孙女雇的Companion（陪伴儿），每周来一次，每次陪他两小时。他儿子两年前就去世了，但家里人没有告诉他。

完

乔治最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