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故事：好看吗？
书店故事:好看吗
文/戴文子
（一）
一个开头，故事已经开始——男孩和女孩相恋了。
男孩就读于一所理工类高校，女孩则就读于另一所师范类院校。两所学校毗邻，面朝同一条大街的正门仅有三站公交的距离。一条窄窄的文昌路从两校间穿过，左侧的矮墙下堆满石垛，右边的栅栏上栏杆稀疏。人影穿梭而过，留下的都是关于青春的憧憬与悸动。
每次相会，男孩总会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翻过矮墙，穿过栅栏，早早得站在女孩宿舍楼下，掩藏焦灼躁动，安然静候等待。无论骄阳当空，还是风雨飘摇。久而久之，习惯早到的男孩令耗时梳妆的女孩愈发感到过意不去。终于，她想到一个绝好的去处，既可为执拗的男友遮阳避雨，也能稍稍抚慰自己心头的歉意。
那是开在学校餐厅旁的一家小小书店，距离女孩的宿舍楼不到两百米。
酷爱读书的男孩欣然接受。
（二）
不知从何时开始，书店的老板开始留意到，店里时常会出现一个肩膀瘦弱，脚步轻微的身影。每次他都不发一言地走到角落，从同一书架的固定位置熟练地抽出一本书，眉头微蹙地沉浸于阅读之中，灯光暗淡也并不介意。过不多时，必定有一个眼中光彩流转的女孩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肩膀，并在其耳边低语一句。那男孩也不回头，只是把书放回原处，转身与女孩相视而笑。继而两人手牵着手，翩然离去。
校园爱情还真是单纯美好，把一切收在眼底的老板不觉地想，继续忙碌手头的工作。
（三）
好看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男孩早就听懂了其中双关的语义，笑而不语。掩卷抬头，眼前好似从书中跳出的女孩楚楚动人、美颜如玉。
短则五分钟，长则半小时。春去秋来，年复一年。那个角落书架固定位置上的书换了一本又一本，不变的是来自阅读快感与等候时长二者之间的矛盾交织，总是让男孩感到既享受又煎熬，却乐在其中。
每次与女孩见面时，男孩总会习惯性地先谈上一两句刚才所读的书目。语言的精辟，人物的性格，情节的反转，不一而足。更为奇妙的是，女孩对男孩谈论的书上内容好似都略知一二，甚至十分熟悉。男孩感到困惑不解，女孩连忙解释，只是自己曾经读过或听人说过，囫囵吞枣加浅尝辄止罢了。幸好有男孩不时提醒，否则很多精彩的细节还真要遗忘了。
即便如此，男孩还是对女孩的阅读量与速度惊叹不已，却从不羡慕。慢慢来，比较快。这句话是他一贯的人生信条，恋爱与阅读皆是如此。
（四）
时间一晃就是毕业季。男孩决定留下发展，女孩选择回到故乡，两人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努力适应毕业后各自崭新的生活。虽然谁都不曾提出分手，偶然还会联系，但心里却都清楚，两人注定会渐行渐远，相忘于江湖。
多年以后六月末的一天下午，坐在办公桌前的男子收到一条微信消息：一家在师范大学里经营困难的独立书店即将停业，所有图书低价清仓处理。最后一次向所有的读者朋友发出邀请，无论购书与否，都希望还能来这里看上一眼。
原来过去这么久，自己还没对“扫描二维码即送书签”的书店公众号取消关注啊。是因为留恋吗？还是在隐隐中等待着什么？男子不无唏嘘自嘲地想。
书店关门前夕的最后一个周末，男子独自一人回到这里。身旁经过的全是稚嫩年轻的面孔，自己反倒显得格格不入。店里的规模貌似变大不少，书架也相应的增加了好多排，只是书架上的书显然已所剩无几。想来不是已被回仓处理，就是被学生们抢购一空。
看着在柜台边怀抱图书排队等待交款的学生，男子不禁莞尔。当年上学时经济拮据，绝大部分的书都是在书店角落里站着读完的，竟从未买上一本。而今自己再也不会为一本书钱纠结，却很久没能静下心来读完一本书了。
男子步履缓慢地在书架间徜徉。间或抽出一本，指尖摩挲，感慨喟叹。历历往事仿佛从脑海里、自书页间泛至眼前，清晰如昨。
您好，希望我没有打扰您。一个书店老板模样的人走上前来，把男子从记忆中拉回现实。
您就是当年一直站在角落里读书等人的那个男孩吧？恕我冒昧，虽然您的着装打扮和身材样貌都或多或少地发生了变化，但您读书时眉头微蹙的样子完全没变，我一定不会记错。不介意的话，您能跟我来一下吗？老板做出请的姿势。
男子略有惊异，却还是礼貌地跟着依稀熟悉却苍老不少的老板来到员工办公室。老板拉来椅子，让男子坐下，显然对男子印象很深。老板询问想喝什么茶，男子不失文雅的婉拒其好意。二人很自然地谈论到如今书店经营的举步维艰与男子毕业后的情况，短暂地寒暄过后，老板道明了喊过男子的原因。
（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在小店站着看书，前后也有三年吧，就在现在这办公室外面的角落。
显然您是个爱书之人，每次看书都十分小心仔细，过手的书基本都崭新如初。但是，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难处，我们毕竟是书店，不是图书馆，书总还是要卖掉的。我们可以不对您经常放书的位置进行调换，却不能阻止来买书的顾客，您说是吧。毕竟书店规模不大，每种书进购不过一两本。其实好几次您正在看的书都已经卖出去了。
后来有一个女同学过来找我，对，就是您每次看书等候的那个女孩，问我能不能对您正在看的书进行保留，最好还能放在原处。至于书钱，她会想办法慢慢补上，只是问我可不可以多给点折扣。当时我就全明白了，多懂事多疼人的小姑娘啊，令人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后来她真的都把书款补齐了，只是坚决不愿意把书带走，还请求我无论如何千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你。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把你每次看完的书都留了下来，一直留到你们俩毕业，一直留到现在书店关门在即。我一直等啊等啊，就想着哪一天你们俩谁能回来，把书领走。没有任何道理，就是觉得你们肯定要回来。看来有心人天不负，到最后还真让我等着了，哈哈，您稍等，我把您当年看的书拿出来，合计二十七本，您可一定都要带走啊，也算了结我多年来的一个心结。
男子坐在闷热的斗室听完一切，只感到一阵震颤席卷全身。
真是一个好姑娘，先生，您好福气啊。老板捧来略显泛黄的一摞书，不无关切地问。对了，一直忘了问，您和那姑娘后来怎样了，是不是早已结婚了？
我们...男子极力控制自己此刻波澜澎湃的情绪，声音却不无颤抖地说，毕业之后，就...就没怎么联系了。这两年......彻底音讯全无了。
啊，这样啊。老板的脸上显现出遗憾的表情。轻拍一下男子的肩膀。
男子只是一味地抚摸怀里的书，强忍着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
突然，好似错觉一般，男子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个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声音。
好看吗？
注：谨以此文，献给今日离开的东师学人书店。
2016.7.7夜
于南岭交通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