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离诗》里品薛涛

前些日子曾翻看了一位女作家的《薛涛笺上十离诗》，其中有这样一段：“我想薛涛这样的女子，还是做妓的好，如果不去做妓的话没有更好的职业。寻常男子配不上她绝色的姿容和才情，也难有哪个心胸去包容她做个才女。若做个深闺贵妇，或者做个小家碧玉前者空虚、无聊，后者日日操心家长里短，日子久了，再好的珍珠也成了鱼目了。只有像歌妓这样的角色，虽然不是良家女子，倒也空气清甜，水源丰富，供她长袖善舞，伸展自如，所以没什么好可惜的。况且大多时候留个虚名供后人钦敬，还是好过默默无闻老死一生。薛涛这样长袖善舞，青史留名，反而是幸事。”

我非常佩服这位女作家的文风，大胆、直接、泼辣。但对她的这番高论却颇不以为然，好像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翻版罢了。其实有才的女人也不见得都得做妓女才好，历史上还是有许多才女不做妓女也能青史留名，同样也长袖善舞，活得出色，活得滋润。象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才女许穆夫人，她载驰救卫的故事千古颂扬。还有那为爱情而私奔，当垆沽酒的一代才女卓文君。更有那演绎了一段人间夫妻真情的李清照。这样的绝品才女还有很多。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接受不了女人的才情，相反女人的才华会使夫妻之间更增一番相敬如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活感触。

而且大凡做不做妓女也不是女子本人所选择的,想当年薛涛之父面对女儿的“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的诗句时，心中的担心只是怕女儿沦为妓女，可见做妓女是万不得已的事。纵观历史上的名妓，她们几乎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出生都是于官僚或有钱人家，少时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只是生不逢时家道中落，其后不得不沦落为妓。虽然那时的妓还没有后来者那样的龌龊，但是，身为妓女从根本上说也逃不脱成为男人的玩物的命运，其地位毕竟是底溅的为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一般是不愿为妓的。薛涛也同样如此。薛涛幼年的幸福来源于她的出生，来源于她那当官的父亲，聪慧，玲珑的薛涛是深得其父的喜爱的，所以她得到了父亲的宠爱，在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她却能接受诗琴棋画的熏陶，少年的薛涛如一枝未成开放的清丽的荷花亭亭于田田的荷叶间。假如就这样阳光明媚，未来的薛涛嫁一个如意郎君也就不负了此生的期望了。但是命运却能改变一切，少年的薛涛失去了父爱，而且是永远地失去了。没有了父亲的爱护，薛涛的母女俩就像断线的风争，只有随风飘扬，沉寂。但是此时的薛涛已非是那平常的女子，她的聪明，她的漂亮，她的诗情已经是墙内开花墙外香了。

满园春色关不住，薛涛的美丽，她的才情特别是她的诗名已经让她声名远扬，而且因此改变了她的命运。

如果薛父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的话，那么韦皋则是她生命中的第二个重要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几乎影响了她的一生。韦皋是一个成功的男人，而出现住少女薛涛面前时他已经是剑南节度使了，是名扬一方的父母官。在韦皋的推荐和引道下，薛涛广交了当时的社会名流，文人志士，使她的生命燃放出绚丽的光彩。

我是从薛涛的《送友人》中认识这位才女的。“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这是一首深受历代的文人墨客赞赏的好诗，曾有诗称赞她：“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闲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又有人说她“工绝句，无雌声。”可见薛涛是一位非一般的女子，她不但具有女人的美貌、温情、细腻而且她更有一种超出了女人本身的气度和魅力，所以她能在男人的世界中进退自如。赢得一片赞赏的眼光。

对于薛涛的《十离诗》说实话我真难接受，我不明白一个心气很高，而且诗情盎然的女人怎么会这样地作贱自己，甚至是摇尾乞怜求得一个男人的宽容，而待我细玩这十首诗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我除了深深的同情，更是触摸到了一个才女的那颗委屈的不甘的又无可奈何的心灵。

下面就是薛涛的《十离诗》：

一《犬离主》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二《笔离手》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中攀。

三《马离厩》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四《鹦鹉离笼》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五《燕离巢》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六《珠离掌》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手中。

七《鱼离池》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八《鹰离鞴》爪利如锋眼如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攀。

九《竹离亭》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十《镜离台》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这十首诗是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竹、镜、来比自己，而将对方比作自己依靠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和台。在这里，作者几乎在用十个不同的比喻在重复着一个相同的主题这就是：一切是我的错。但是透过文字间我们却不得不生出一种对一个弱女子的深深的同情和关切。假如我是那个主人的话我不得不为自己的专制而感到惭愧，而且会非常地同情，怜惜这位曾经爱护过的女人。说句心里话，对于韦皋这样的男人，是薛涛一生中的知遇，她应该有所感激的，但是可惜的是薛涛是用自己的一生来感谢这个男人了，而且在韦皋这样的成功男人的眼中，薛涛的感谢甚至委身都是应该的，因为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离开了我你什么也没有。面对这样一个强势男人一个身为妓女的弱势女人又有何种能力说不呢。所以在这里薛涛一连串地认错。是她错了吗？透过诗句我几乎找不到她的错。犬咬亲情客是错，但是她却是爱主人的，错咬只能说明了她对主人的忠诚。笔失锋芒，这又有何错啊，任何喜爱的东西也有新旧的区别，喜新厌旧只是主人的习性罢了。马总是忠诚于它的主人的，主人的受惊并非它的本意，向你道谦还不行吗？我本来就是你的笼中鸟，我时刻都在讨你的欢心，为什么难得说错一句话就把我驱赶。我是那南来北往的燕，我的存在曾给你带来了快乐，可是只因为我的点点的过失而再也不能光顾你的华堂，你忍心吗？我曾经是一颗光彩照人的明珠，一直在你的手心里握着，现在珠上有了一点滴的秽相，你就要抛弃了，这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玷了污秽。鱼儿水中游是它的天性，而摆断了荷花就是错了吗。是雄鹰总是向往蓝天的，即使失去了自由也是向往，偶尔展翅只是想展示它的本能为这也是错啊？春笋是竹园的生机的体现，钻破墙壁是蓬勃生命的显露，这也是错吗？至于那铜镜蒙尘，只要你细心地擦洗就能重发光彩为可是这也成了你抛弃我的理由吗。从《十离诗》中我看不到弱者的乞怜，反而从这里我看到了一个弱小女人面对强势男人的气节。等于在呐喊我其实没有错，错的是你。透过这十首诗我们能感觉到的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的无限苦楚，她是无奈的，她是委屈的，同是她又是明智的。她终于没有挣脱韦皋的那张无情的网，她又做了他的笼中鸟，但是正由于她的明智的选择才使她能够善始善终地走完了她的人生的历程。而且还得到了后人的赞赏。但她的一生是委屈的，是无奈的，其心灵的痛苦只有自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