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精灵

现在是午夜，刚下过一场大雨。他走在小树林里，空气清新的让人想哭。什么时候还有这么美好的时候。天地间的美，有时候美的叫人心酸的想哭。遇见这样的美，好像自己经历过的所有苦难，全都成了不可置信的讥讽，变的不值一提。可是它们又的确像一根锋利的针，狠狠，狠狠地扎过自己的心。在这样的美面前，他就好像浸泡在一团深深的苦涩里，心里苦涩填满，又盛了浓浓的酒杯，是的，酒杯，将自己灌醉。

所以，不如坐下来吧。等待明日的光辉。下过雨的清晨，阳光应该是很好的。记忆里，他享受过早晨的阳光，那光辉，温暖而明亮。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小，大概也就十来岁的模样。他睡在一间朝南的小房间里，泥土的地面，干净而整洁，妈妈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家里收拾的很妥当。天晴的日子，阳光就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洒在黄色的泥土地面上，也爬上他的脸庞，像个悄然而至的老人，摸摸他的脸，于是他便在阳光的光辉里醒来。心情愉悦地大叫：“妈妈，妈妈。太阳出来了。”这时候妈妈是不在家的，她早起床了。这会儿肯定和奶奶在菜园子里呢。

他躺下来，躺在一片小树林里。也许躺在了灌木丛中，灌木丛里有没有荆棘，他是不知道的。也许有，也许没有。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晃眼间，四十年过去了。有没有荆棘，还有什么关系呢。

有时候，他恨。恨那个流浪的自己。十五岁那年，他被天空的一片乌云吸引。看着它漂泊，无形，最后被风吹散。他太惊奇了。好端端的一片云，竟然四散在空气里。还有飘荡，吸引他的是飘荡，像风，看不见形，却能感受。

二十岁时，他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到大城市读书。读书人，都没意思的很。

又在下雨。他又看见它了，那个眼睛湛蓝，穿着水蓝色裙子的人，她特别美，美的腰骨柔软，骨骼清新。是她把他带走的。

“你还来做什么？”他已经不看她了。

“你说我来做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她说。

他去了大学没多久。也是在一个深雨的黑夜里，他看见她。那时，她悬在天空，眼睛也是蓝的，只是没有现在这么湛蓝，现在多了一分清澈，也多了几分时光。裙子还是那条裙子。

他看呆了。他只在书里见过，这是一只精灵。

“你不怕我吗？”初次见面，她问他。

“不怕。你这么美。而且无害，甚至可爱。”他回答说。

“你知道我是谁？”她疑惑的眼睛里，一丝惊喜略过。更美了，这眼睛啊。

“我知道。我在书里读过。你是夜的精灵。也称蓝精灵。因为夜有时是蓝色的。可是......”他欲言又止。

“所以，你知道我在工作？”她问。

“知道。”他答。

是的。他都知道。所以他对她还有感激之心。

“我想念妈妈。我想回家。她一定在等我。我也快老了。跑不动了。”他说。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青丝少年了。

当年奶奶去世，他在深夜的雨中徘徊，奶奶照顾他，爱护他的情丝狠狠缠绕着他。在雨中，他遇见这位蓝色精灵。他知道，她是来收集他的悲伤的。他在书里读过，人们几百年才会遇见一个精灵。他遇到了。还跟着她去了山上。在山间，一呆便是几十年。他在修炼。修炼充满了苦痛。他记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记起的全是苦痛。那些欢乐，总夹着悲伤。他可能忘了，他是人，不是精灵。而她是蓝色精灵，蓝精灵收集悲伤，收集苦痛，收集渺茫，收集苦涩等等，这所有艰难都将她锤炼的更坚硬，也更清澈。可她毕竟是精灵，而他终究是凡胎俗人。

他累了。也老了。几十年时间，经历了自己的几个世纪。一切汇聚，成漂泊。他想起了那片云。

早晨醒来，阳光从木窗户的缝隙里悄悄爬进来，洒在他的脸庞，他感到了阳光的温热。低头看看地面，黄色的泥土地。窗外传来奶奶和妈妈的说话声，她们已经从菜园子里回来了。

他又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半岁漂泊，终究寻了根。他笑了，罢了。

“几百年以后，也许还会遇到别人的。遇不到也就罢了。”她自语到。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她是精灵，其实也是几千年前，上山修炼了的。可他却自诩凡胎。她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