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傻儿媳当宝贝

图片发自简书APP

01

杜瓜子，学名栝楼，中药名瓜蒌，瓜皮、瓜仁、根块，均可入药。这些是百度百科上的解释，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杜瓜子是零食，不是药材，它是每家每户入冬后必不可少的零食。

花姑娘炒的杜瓜子可谓一绝。灰褐色的杜瓜子饱满结实，外面微微裹着一层棕色的盐渍，我喜欢先将杜瓜子外壳裹的那层最鲜美的盐渍吃得没味了，再用舌头把它推到后槽牙轻轻一咬，一股略带中草药味的果肉就被舌头剥离出来，咀嚼几下吞入腹中，肥美香脆。

我喜欢吃杜瓜子，也喜欢炒得一手好瓜子的花姑娘，只可惜，花姑娘是个傻子。

花姑娘原名叫李秋莉，前进村人，一个夏天的早晨独自走来。那天早上，朝霞红艳艳的，特别美。花姑娘从村口缓缓走来，身后是窜出地平线的太阳，沐浴在阳光中，小脸蛋红扑扑，唇红齿白，娇俏可人。

我妈从搓衣板上抬起头来，手下搓洗的是我脏兮兮的背心。

“哟，这谁家的姑娘，怎么没见过？”

我爸含着满嘴的泡沫，顺着我妈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他含了一口井水，咕噜咕噜，吐在了菜地里。

“这谁啊？”他问我妈，我妈早已放下手中的衣服，朝花姑娘的背影追了出去，任何新鲜事都逃不过她的求知欲。

花姑娘的出现吸引了村民的注意，萍姨也跟了上来。

我妈拦住她，问：“姑娘，你找谁啊？”

花姑娘停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

“这姑娘不会是哑巴吧？”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我妈又问道：“姑娘，你会说话吗？”

花姑娘仍然笑，痴痴地笑。

我妈一皱眉：“坏了，该不会是傻子吧？”

花姑娘没反驳，仍是笑。

萍姨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摇着头说：“可惜了。”

9岁的我挤在人堆里往里瞅，花姑娘真是美，身上一件花衬衫，印着一朵朵桃花，粉嫩的颜色，衬得她越发娇艳。

你说能不可惜吗？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竟然是个傻子！

02

萍姨多了个心眼，不为别的，就为了瘸腿的儿子阿军。

萍姨带着花姑娘去了自己家，花姑娘很听话，像个小媳妇，乖巧地跟在身后。萍姨盛了一碗刚煮好的白米饭，拿出了腌好的酱瓜。

花姑娘扒着白米饭，很快吃完了。萍姨问她吃饱了吗，她点点头，又开始笑。

阿军瘸着腿走过来，看了一眼花姑娘，皱着眉：“妈，你领个傻子回来干吗？”

“不准说她傻，以后她就是你媳妇！”

“什么？”阿军提高了音量：“谁要娶个傻子当媳妇！妈，你脑子也有问题了吧？”

“这姑娘长得好看，以后生的孩子肯定也好看。我问了村里老人家，他们说傻子不一定遗传。儿子，现在你不能再挑三拣四了！”萍姨说的是儿子的腿。

阿军生的俊俏，又在镇上的理发店当学徒，本来他娶媳妇这事是不用愁的。前年同邻村王家的姑娘说好了亲事，结果爬自家屋顶修瓦片的时候摔了下来，瘸了。

好好的一门亲事泡汤了，萍姨整天以泪洗面。后来又让媒人说了几门婚事，姑娘本来挺满意小伙子，可一看他的瘸腿，就都没话了。

萍姨想，娶花姑娘省了很大一笔彩礼钱，而且又听话，这买卖不亏。

就这样，花姑娘在萍姨家住下了。阿军的怒气维持了几天，也便接受了这个媳妇。因为他发现她特别听话，听话的媳妇最招人喜欢，而且生得又好，村里的姑娘一个也比不上她的水灵。

03

花姑娘来的半年后，入冬了。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却又冷得直跺脚。

这是吃杜瓜子的季节。

家家户户都会炒一些杜瓜子来吃，消磨漫长的冬日。

我跑去萍姨家，等着新鲜出炉的杜瓜子。暖和的厨房里，萍姨正在炒杜瓜子，花姑娘往灶肚里添柴火。

萍姨问她：“姑娘，会炒杜瓜子吗？”

花姑娘点点头，罕见地开了口：“会。”

声音糯糯的，带着南方姑娘的香甜。

我第一次听花姑娘讲话，瞪大了双眼，指着花姑娘：“姨，她……她会说话呀？”

“当然了，臭小子，她又不是哑巴。”萍姨白了我一眼。

萍姨把铲子递给花姑娘，花姑娘接了铲子，有模有样地炒了起来。

你别说，花姑娘还真的会炒杜瓜子，炒出来的杜瓜子又香又鲜。

我抓了一大把在手心，边磕边含糊不清地说：“姨，花姑娘炒的比你好吃！你给我多装点！”

萍姨对我哭笑不得：“小崽子，吃了姨这么多，都没说过好吃。”

经我这么一宣传，全村人都知道萍姨家的傻媳妇抄得一手好瓜子。大家纷纷拿来生的杜瓜子，拜托花姑娘炒一下。

那阵子，萍姨整天乐呵呵的，她觉得自己运气真好，找到一个儿媳妇，像个宝贝一样。

那年冬天，阴沉了好久的天终于下起了雪，我和虎子在雪地里玩疯了，回到家，黄色棉服湿了一大片。我妈揪着我，给我换了一身干净的棉服，黑色的，耐脏。

也是在那天，萍姨兴奋地跑来我家，说花姑娘有喜了。我妈特别兴奋，说明年的冬天要热闹了。

萍姨替花姑娘推了所有炒杜瓜子的活，让她在家安心养胎。

04

或许是怀了孕的缘故，花姑娘的母性被激发，走在路上，她单手捧着肚子，小心翼翼。这是萍姨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她记得很牢。

第二年的酷暑，知了在树上吵得人心烦意燥，花姑娘满头大汗，被推进了县城医院的产房，在熬了五个小时的疼痛之后，一个大胖小子呱呱坠地。萍姨抱着孩子，笑得像朵花。

我妈带着我去萍姨家看宝宝，宝宝小小的，睡得香甜，花姑娘躺在床上坐月子，圆润了不少，看见我来了就笑，指着宝宝，嘴里说着弟弟。

多了个人，就多了张吃饭的嘴。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阿军有了动力，他重拾理发这门手艺，去了县城当学徒。

萍姨总来我家跟我妈聊天，她说：“虽然姑娘是个傻子，但说不定她真的是我家的福星呢！”

萍姨的感叹不假，原先阿军瘸了之后，自暴自弃，整天躲在家里，工作也不找。萍姨苦不堪言，丈夫走得早，好不容易熬到儿子成家立业的年龄，却又发生这等事，几乎毁了儿子一生。现在儿子成家了，也有工作了，萍姨觉得自己苦尽甘来了。

萍姨很有商业头脑，到了冬天，她带着花姑娘一起炒杜瓜子，然后拿到周边的村庄叫卖。大家都说花姑娘炒的杜瓜子真鲜，一整个冬天，虽然累坏了，但看着手上厚厚的一叠钞票，萍姨的心更踏实了。

花姑娘的名气越来越大，大家都知道，稻花村萍姨家的傻儿媳炒得一手好瓜子，慕名来买的人越来越多。

这天，来了一对50岁左右的夫妻，面相严肃。萍姨看了两眼，马上热情地招呼上去：“大哥大姐，买杜瓜子吗？”

花姑娘正从里屋拿杜瓜子出来，两人一看见，马上跑过去拉她。花姑娘像被吓傻了一样开始尖叫，萍姨也被他们吓坏了，赶紧跑上去护着花姑娘。

“你们干什么呢？”

邻里看见萍姨家状况不对，纷纷围了过来。

“这是我女儿，竟然痴痴颠颠跑到你家来安家了。你说我们来干什么，当然是带她回去！”

大家都蒙了，花姑娘有家人？

“我女儿叫李秋莉，前进村人，你看，这是她的身份证。”中年女子拿出身份证，甩给了萍姨，萍姨一看，那照片上的娇俏女子分明就是花姑娘，比现在清瘦一些，一脸羞涩的笑。

05

阿军回来了，萍姨托人叫回来的。既然两人是花姑娘的爸妈，那就是亲家，萍姨自然不敢怠慢。

两人很不客气，死活要带花姑娘走，村主任听说后赶忙跑来调解，也没成功，花姑娘被强行带回了前进村。

最后，他父母留下一句话：“要媳妇可以，拿彩礼钱来。”

家里的娃娃还小，离不开妈妈，萍姨没办法，把他带去刚生了娃的王叔家，请王叔家的儿媳妇帮忙照顾一下。

村主任帮忙去前进村了解情况，才知道了花姑娘的过往。

原来花姑娘嫁过人，她以前的丈夫叫陈冬，两年前淹死在江北，婆家就陈冬一个孩子，陈冬死后，老两口没多久便跟着儿子去了。花姑娘没了家，被她父母接了回去。死了丈夫的女人不好嫁人，他们打算把花姑娘卖到大西北，好换点彩礼钱，为小儿子以后娶媳妇用。

花姑娘拼死反抗，卖到大西北，这辈子就不要再想走出来了。花姑娘被他们关在家里，关了一段时间就疯了，人贩子来的前一天，花姑娘逃了出来，来到了我们村。

萍姨来我家借钱，我妈问她怎么打算。萍姨的脸色有点发黄，她说：“别人家的女儿，我都不舍得看她嫁到大西北去，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呢！虽然姑娘傻了点，但既然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萍姨东凑西凑，凑了彩礼钱，把花姑娘从娘家接了回来。

花姑娘还是幸运的，萍姨心善，收留了这个听话的傻儿媳。回来后，花姑娘抱着儿子，又跟在萍姨身后炒起了杜瓜子。

可以说，我是吃着花姑娘的杜瓜子长大的。

我问我妈，为什么花姑娘炒的杜瓜子这么好吃？我妈也说不明白，步骤一摸一样，材料不多不少，出来的结果就是不一样。半天，她才回我一句：“可能，傻姑娘的心简单，没那么多杂念，做出来的食物就是好吧。”

是啊，花姑娘就是个傻姑娘，否则她也不会傻乎乎地爬树上去拿缠在树枝上的气球。

那树多高啊，小孩子的父母都没法子，拉住了哭闹的孩子往家走。她去小商店买盐回来的路上看见了高高挂在枝头气球，上面是个一休哥，她想起了娃娃整天爱看的动画片，她竟然一个人爬了上去，谁也没看见摔下来的花姑娘，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满是鲜血的黑土地上，直到身体冰冷。

后来，我吃的杜瓜子再也没有了花姑娘的味道。

再后来，我去往遥远的北方上大学，随身的包里带上了几包杜瓜子。我妈说了，要带点特产给远方的朋友。他们吃不惯，我独自一人吃完了所有的杜瓜子，只是此时的杜瓜子早已是食品加工厂的产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