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 可慰同仇68
第六十八章（上）
上海的街道上特务的警备车一辆又一辆呼啸而过，很多重要的路口、桥头设立卡哨，每个区、租借交界处都筑起栅栏，严格盘查过路的所有行人，筛选可疑人员。一个穿着藏青色的长衫，提着菜篮子的男人排在人群里面准备过卡，显然，他就是刚才在早餐摊子和郭骑云接头的线人。只见他不慌不忙，像是一个真正生活在上海土生土长的上海男人，买洗烧一手包办，在正常不过。
卡哨的两个宪兵还有几个76号的特务在严格盘查，任何有一点可疑的都会被拉到一边进一步审查，甚至会被直接拖走。长衫男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表情，仿佛麻木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和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很多普通百姓一样，战争考验着人民的韧性，也摧残着普罗大众的精神，让他们在极度的残酷之下变得麻木，他们的内心绝望看不到未来，这个乱世，人命是最轻贱的东西。
他掩去双眼中的悲悯，变得有些畏缩和这些等着搜查的日本兵。终于轮到他了，日本兵先看了他的菜篮子，里面就是一把小青菜，两颗萝卜，还有一袋豆腐，还有一些猪下水、猪大肠，显得非常寒酸。只不过这便是眼下老百姓的生活常态，吃不起肉也只能靠吃动物内脏补充营养，上海有道名菜草头圈子，主料之一就是猪大肠。
然而日本人是不吃这种东西的，尤其是信奉武士道的武官武士是尤其不会碰这些，不过此时的日本下至一个小兵上到天皇哪一个不信奉这个，那些盘查的士兵一看到这个立马皱起了眉头，嘴里骂骂咧咧非常厌恶和嫌弃，只是却没有怀疑，扬着手让男人立刻离开。长衫男人点头哈腰拎着小菜篮子快步走出了卡哨，消失在弄堂里。
没有在意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这样的人在这块地方几乎遍地都是，根本没有人有这个闲心去怀疑什么。长衫男人拐进一栋石库门，过了天井推门进了客堂间，把脖子上的危机，头上的帽子还有胡子等伪装，露出真容竟然是林参谋，自从上一次任务之后林参谋就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明台他们以为林参谋已经回到军校，却万万没想到，他还潜伏在上海。
“你回来了。”王天风从楼上慢慢的走下来，头发有点乱，感觉像是刚睡醒。似乎他重回上海的这么多天都窝在这做不起眼的小楼里，唯一和他有联系的就是林参谋。
“消息已经送到。”林参谋向王天风行了个礼，然后汇报任务。
“嗯，辛苦你了。”王天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坐在饭桌旁，把已经冷掉的粥混着咸菜萝卜干，飞快的倒进了肚子，很快，计划就要开始了，王天风面对这样残酷的，把自己的死亡都算进去的局，不慌不忙，按部就班，从容的面对那一天的到来。
“按照计划行事。完了之后，就离开上海。”王天风给林参谋下达了可能是最后一道命令，沉默弥漫在这个房间，虽然沉默往往是地下工作者的语言，然后有时候沉默代表着一种传承和寄托。牺牲不需要多么壮烈，更多的时候，牺牲是无声无息的……
重新伪装好自己，毒蜂出门了，过了片刻，林参谋化妆成一个洋装男人也出门了，他们分头行动，完成行动开始前需要预备下的准备工作。
下午的时候，明台在影楼里有些坐立不安，自从他知道毒蜂要来，他就有了这种屁股上张钉子的状态，从一楼晃到三楼，再从三楼晃到一楼，来来回回重复了几十遍，看得人眼晕。郭骑云已经不想和他讲话回房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而于曼丽则在看报纸，把视线遮挡起来，显然也不想看到明台晃荡的身影。
“曼丽，你说老师会给我们布置那么重要的任务吗？”明台坐到于曼丽身边问了今天第三十五遍的问题。于曼丽毫不掩饰的当着明台的面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表示不想说话。眼下的形势，除了他们几乎没有小组可以完成这样的任务，这也是王天风当初选择明台的理由。对于毒蜂如何磨炼明台为的是什么，眼下倒好，毒蜂对明台有信心，明台对自己却没底气了，这很不寻常。
不过曼丽清楚，也许是明白这次任务无与伦比的重要性，明白如果失败便是千古罪人，对于明台来说这个压力太大，大到如果出现任何问题明台都觉得自己无法活着去面对，所以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惶恐不安，这又是一个坎，将数万甚至数十万的人命压在明台身上，让他明白失败会意味着什么，从现在开始，他会理解为什么这会他们不能失败，会明白毒蜂那句话，这是对人性对灵魂最残酷的折磨。
而就在明台焦虑的时候，王天风上门了，他执行过这样的任务不下数十次，行为举止上举重若轻，完全看不出他是出门去买菜还是出门去炸碉堡，面对这样的王天风，明台清楚，也许他们之间的差距就是在心态上，他努力镇定自己，深呼吸，他依旧觉得心跳如擂鼓，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明台甚至站在毒蜂面前垂在身侧的手在不由自主小幅度的颤抖。
“你怎么明台，怎么手在发抖，你这样要怎么握枪？”王天风的话让明台心中一凛，他明白过度的紧张和焦虑会影响到任务，这样的他甚至不能拔枪，那么任务，那么那些百姓都会因他而遭到可怕的灾祸，在极度的责任心下，明台的手奇迹般的恢复了平静。
“抱歉老师，以后都不会了。”明台立正，像一个军人一样郑重的回答道。王天风点点头，率先走向通往二楼书房的楼梯，这一次的任务，他不会像以前一样放任明台自行拟定计划，他必须全面插手没有一个细节，他才能放心。
郭骑云在影楼门口挂上暂不营业的牌子，拉上窗帘跟着王天风一起进了房间，郭骑云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缝观察着街面上的情况，确认安全。王天风等了片刻，从手提箱里取出了这么多天收集的资料，包括四行仓库的平面图，细菌武器放置的位置，细菌武器的型号类型，已经最后托运出去的车辆还有最后销毁的手段和路线，这一切都在王天风带来的资料里，有相当一部分，是阿诚通过单线线人偷送到王天风手上的。
这就是内奸的破坏力，也只有身在核心的他才能搞到如此细致的资料，这是毒蜂也无比佩服的原因，他比明楼沉沦的更深，更痛苦吧……明台的视线被说上一叠照片吸引了视线，那是一些关于XIJUN武器成分的实验照片，是当时伊藤织子留给阿诚的最后情报之一。
明台将照片拿起想看个仔细，只是当他定睛一看，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他第一次直面最残酷的事实，照片上，是日本军医给中国的孤儿注射霍乱病毒并观察发病情况，有些孩子身体皮肤已经出现溃烂，虽然照片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但是它传达出的残忍是明台从未想过的，他几乎站不住脚，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奔腾的是刺骨的冰冷还是无尽的怒焰，然而他的眼眶却湿润了，在他几乎想立刻提枪冲出小楼把能看见的日本鬼子和汉奸全部杀干净的当下，一种极度矛盾的情绪体现在他青年的脸上，这才是这片大地上，他的同胞遭受的苦难啊！
王天风淡淡的看着内里失控的明台，毒蜂的双眼却是无悲亦无喜，清澈寒冷得犹如冬日的黎明，他依旧按部就班的把桌上的资料按照他的意愿整理，其中最棘手的就是如何将这批武器运出去，毒蝎小组承担的任务其实是分散守军注意，给内应创造时间和空间，和之后将装满武器的卡车开到码头装船，最后这艘船会在离开东海出海口之后沉入海底。这样他们就死无对证了！
这个计划虽然可行，但绝不是一个小组可以完成的，这当中牵扯到几乎所有军统在上海的实力，不，不止是军统还有地下党，应该说是所有反抗势力的空前大联合，为的就是把这匹武器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出差错！其中只有明台的毒蝎小组是新人，才需要王天风特别关照，只是明台他们并不知道别人的作战任务，互不干涉，往往也是保密的一种手段，否则就有被敌人攻破一点，满盘皆输的可能性。
“他们还是人吗？！！他们还是人吗？！！”明台捂着嘴巴极力抑制自己的咆哮，眼泪却顺着指缝留了下来。他还可以宣泄自己的感情虽然知道收敛，他还是一个干净的年轻人，王天风想。
是的，他还干净，他还不是完全的特工军人，所以他还会正常的表达感情，不像他，也不像第一个接触这些资料的阿诚，他们心中有无限的愤怒和仇恨，可以这一切都无法牵动他们的面部神经，沉默是他们的语言，行动才是他们的立场，他们的语言也是武器，不是这种时候用来发泄的……
有时候，即便是无法无天的毒蜂，即便被人一再叫疯子，然而他却不是疯子，起码疯子可以肆意宣泄他的感情，而他的乖张却只是迷惑敌人的手段，他的感情永远在理智的防线之后，他只不过是一个装成疯子的军人……
这叠照片在三个年轻人手里传了一圈，但凡是有血性的看到这些暴行，愤怒的火焰几乎焚烬理智，如果不是记得他们还是军统的特工，恐怕现在已经冲上街去炸了特高课总部了。王天风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个人心中明白，这一把火烧得差不多了，这些照片原是没有必要拿出来的，只是为了坚定他们不惜任何代价完成任务，所以他拿来了，为了任务成功，连自己的部下都算计的疯子，正是他为人处世的写照。
“冷静，愤怒会让你们失去理智，失去理智而想要任务成功这是不现实的，没有一个特工需要承担这样的风险，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在行动，你们的背后还有更隐秘战线上的战友！”王天风的声音并不响，但掷地有声，声音里的冷意如一盆冷水在他们发热的脑袋上兜头浇下，让他们回到现实。
“这批武器的数量不小，目的地是第九战区的宜昌，还有一部分会在南京分流进第三战区，但是重头戏是在宜昌，长沙会战的失利让日本人发了狂不择手段，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让这批武器沉入大海，缓解长沙之危，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三人目光坚毅，精气神全然不同，抛弃一切杂丝妄念，只为任务成功，解救国民于水火！
这边王天风和明台小组正在紧锣密鼓的过着任务细节，而阿诚的办公室里却坐着一个久不来套近乎的人，梁仲春，原因无他，因为又有一批货即将到岗，他来上下打点的。
虽然说这样的走私他干了有一两年，港口上的人早就心知肚明，南田洋子又死了，眼下谁还能在他身上薅羊毛，只是这一次并不同，这一次运的货不仅仅是走私品那么简单，因为这批货绝大部分要运去重庆，是梁某人和重庆政府里的某些高官显贵，还有那么大家族的掌权人私下的走私交易，无非是大发国难战争财，那些人有的是钱，刮的是民脂民膏，吞的是军饷兵血，贪的是国际援助，只要自己好哪管旁人死活，甚至拿着这救命钱还和日本人做买卖，这心可想而知的恶臭黝黑。
梁仲春不过是跟着一起捞钱，更何况他这点子油水在某些高官眼里九牛一毛根本连正眼也不会瞧一下，这一整条线的人不管是他们这边也好还是重庆那边也好都是能捞就捞，谁也不会客气。当然也得打点好了这尊大神才行，否则就地给扣了，那是天王老子也没了办法！
阿诚看着那一包东西，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狡狯的笑意，只是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这种笑眼任谁看了也赏心悦目，只是梁仲春知道，这只貔貅这么笑就是要加价。
“我的祖宗，您倒是给句准话啊？”梁仲春哭求道，他在这里磨了半天嘴皮，该送的也送了，按以往规矩给的五成利也给了，眼下藤田诚一郎就是不开口，就这么看着他，他怂啊。
“五成利我不要了。”良久阿诚似乎是吊够了胃口终于开了金口。梁仲春反而没觉得任何的高兴，因为这一位从来只有占便宜不会吃亏的主，五成利都不要，只能说他要狮子大开口了……梁仲春内心和外面的天一样冷，他赚点小钱真不容易，这藤田诚一郎怎么就盯着他薅羊毛呢，在下去他可就被撸秃了呀
“我要六成货，货的位置给我空出来。”话音一落，梁仲春就差两眼一翻恨不得当场昏过去。六成货，重庆那边真会把他上必杀名单的好不好，他要怎么摆平衡啊，他左右不是人了啊！！
“你不答应的话，这船你就等着烂在上海港吧~”阿诚轻快的说道。这艘船他志在必得，他在王天风的局后又附带了一个局，这针对明台，只要最后的运送是由明台完成，那么就势必会触发这个局，只针对明台的局……在别人还在为这场战争而挣扎的时候，阿诚已经在考虑下一场战争了，这就是他的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