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年纪不算很大，今年才六十八岁，但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夏天，他老是穿着一件菊花牌的老牌子白色纯棉汗衫，下面搭条二十块钱的有蓝色椰子树图案的沙滩裤，再踩一双十块钱的蓝色拖鞋，每天在小区楼下晃悠。这身打扮，他起码穿了十年了，白色的汗衫，都薄如纸翼，颜色早已泛黄，每次他都不放洗衣机，小心翼翼地自己用肥皂搓两下完事，沙滩裤的腰部松紧早就松了，挂在他消瘦的身材上，垮得很，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一样，他自己搞了针线把腰部缝了几针，丢掉怪可惜的，还能将就穿穿！至于脚上的拖鞋，后跟都快磨得融掉了，前面有一点点地方坏了，他弄了点透明胶捆着，也还能穿一下的！

他早就退休了，之前一直是某肉食公司的职工，前面很多年都工资不高，最近几年，拖国家的福，工资居然涨到了四千零一点点。在二线城市，一个普通的老职工，工资能拿这么多，还是挺让人羡慕的。前面那栋楼的王婆婆，就经常很郁闷地和他讲：“你为什么那么高的退休金呢？我们公交公司退休我售票员干了一辈子，加了几次工资了，才两千多！不都是一辈子为人民服务啊！”每当这时候，他总是有点得意，是啊！自己每个月四千多，老太婆每个月快三千，两个人加起来快八千了！吃饭，我们是吃不完的了！但他有着自己的心事，而且，这心事，还挺沉重的！

老李十多年前在城里有两套老房子，虽然一套两室一厅是在顶楼，另外一套只有六十多个平方，但那时候他很知足，本想着，自己两个老人住一套，另外那套给儿子，结果，这个不安分的儿子，居然瞒着他，把两套房的房产证，都拿去抵押，然后，和别人一起搞了两台跑长途的旅游大巴车，等他发现的时候，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儿子还兴冲冲地带他们去看他俩合伙买的车，说搞这个很赚钱了，哪个哪个朋友就是靠这个发财了！他气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瘫软！这个心比天高却夸夸其谈的儿子，二十多岁了，给别人当司机当得好好的，居然瞒着他，搞什么创业！别人发财了那是人家有头脑运气也好！而他最了解他这个儿子，经常干事三分钟热度，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在家扫把倒了都不扶的一个人，居然去弄两台车跑长途！老太婆一直惯着儿子，对女儿不咋地，儿子的话她经常当圣旨听，叫她拿房产证她还真配合，偷偷拿出去了！这可是老李亲自锁在抽屉里还放在最底层的啊！但事已至此，老李只能听天由命了，只希望儿子的车，别出事，出了事他就一家人去睡街上吧！

刚开始，儿子每次兴奋地回来讲，赚了点钱，但离回本还差十万八千里呢！他让女儿刚谈那个男朋友小王给他当副班，女儿不是离婚了嘛，又刚找了个叫小王的小伙子同居，儿子平日里和妹妹关系不错，自然好事都要关照她。每次儿子和小王，还有女儿，他们三个人在饭桌上聊这个聊得飞起，老李的心，却始终沉甸甸的，不敢放松，哼！车子每天在外面跑，还是要千万千万小心哪！他经常这样嘱咐他们，可谁也当他说的是放屁，就连老太婆，都不耐烦地数落他：“你就是一辈子太节约了！就连水，你都舍不得花钱，看看，厕所里水龙头你从来都不关紧放个大桶盛着，我昨天晚上上厕所忘记开灯差点踩着水摔死了！啊呦！腰都差点摔断了！”老李听着把筷子一摔：“我们这个家，不是我管理得好，节约得好，你有今天？都像你，每天没事坐在麻将桌上不下来，没事还要跟她们买买码，我怕你们是会上厕所都要拿水冲屁股，连买手纸的钱都没有哦！”他生气了，饭不吃了，门一摔，下楼散步去了。

儿子的旅游大巴生意，还没搞到一年，就出事了，是因为女儿这个叫小王的男朋友，开车撞了一个胎儿已经八个月的孕妇，孕妇的家人打上门来，儿子一冲动还手时还打伤了孕妇老公的脑袋，进了拘留所，这下完蛋！赔钱了事！两套房子，瞬间赔了个精光，老李割脉自杀了，但又被老太婆叫人抢救了过来。为此，他大病一场，很久后，才痊愈。

如今，老李一家人住的房子，还是一套七十平米的旧楼房，就这么一套旧房子，都还是分期付款买下的，自从经历过儿子把房产败光那件大事之后，他一是锁抽屉的钥匙从不离身，二是老太婆的工资他要管着，除了每个月给她一点零花钱，不准她动钱！她也是个马大哈，不能管钱。至于儿子，还是去公司开车，虽然钱少，但不至于给我惹麻烦。这小子没药救了，前几年好不容易讨个老婆，生下孙女，但他不争气脾气太大，把媳妇打跑了，离婚后，孙女从一岁多就由他们两个老人养着，幸亏这孩子，聪明又可爱，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欢歌笑语。

老李这几天，感觉身体不舒服，吃不下饭，还老是想睡觉，胸口痛，一身都痛，身体日渐消瘦，本来就很瘦现在变得像块排骨了，老太婆关心地说要他去医院查一下病，是不是肝，或者胃，出毛病了？说你不是一直有胃炎吗？皮肤怎么现在这么黄呢？眼珠子都黄了！

第二天，老太婆和女儿陪着他，去市里的大医院一查，医生说，赶紧住院治疗吧！他想打听一下，自己是不是得大病了，女儿把他拖出来，先去缴费。回到家后，他问老太婆自己得什么病了，老太婆说，肝炎，胃也有点毛病，你明天去住院哦！没事呢，不是有医保吗？他本来是不想去住院的，平时小病他都是自己买点药吃算了，医院不敢去的，那一进去，钱可是哗哗如流水啊！但他真的这次病得不轻，连路都走不了了，整天只能躺着，也不能吃饭了，每天最多喝点流质的。身不由己，他被家人送进了医院，住院治疗。

老太婆和儿子女儿都瞒着他，不敢说，医生是说了的，可能是肝癌，胃癌，但还需要确诊。她们不敢告诉老李的，要是知道自己得癌症了，老李是那种宁愿死，绝不浪费钱治疗的人！这个家，假如没有了老李，她们不敢想象，虽然他很抠，抠到连亲戚朋友都不愿和他来往，抠到他亲姐姐进城来了，他连一张照片都舍不得出钱给他姐姐照，抠到听说很远大超市开张搞活动东西很优惠，他炎炎烈日骑着个破自行车踩一个小时都要去采购日常用品，但这个家，真的是不能离开他，家里电路有问题，没正式学过电工的他，可以自己都弄得好好的，刷墙他也不请人，自己刷，平时装个灯啥的，他竟然自己弄个电钻，自己捣鼓得很好，他还是比较勤快的，节俭一生，勤劳一生。如果不是被儿子连累，他的晚年不可能过得这么紧巴巴的，还老是高兴不起来。

老李住了半个月院，自己都觉得，绝对是得癌症了，因为他有一天偷听女儿和老太婆窃窃私语，好像是说用了几万块钱了，病了后老太婆要他把银行卡交出来说要时不时续费，他逼着她说，我是不是快死了！因为他最近老是需要输血，而且是输很多血，老太婆流泪了，眼睛都是肿的，她说：“老李啊！你一定要想开点，医生说了，胃癌加上肝癌，你的造血功能已经不行了，得靠输血维持。”儿子这时非常伤心，非常自责地说：“爸啊！都是我害了你，这些年你就没舒服过一天，你现在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去买！”老李此时已经瘦到风都能吹跑了，脱相了，瘪了一下嘴，吃力地挥了挥手轻声说：“不治了，我要回家……”

回家后，儿子买了很多老李从前很爱吃却舍不得买的东西，摆放在床头，但他有时陷入昏迷，即使清醒，他也吃不下东西了。孙女都不敢看他的样子，躲着他，老跟奶奶说：“我爷爷不会突然死吧！我害怕！”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对于害怕身边人死去，感到十分害怕和担忧。家里几个大人，也对他伺候得非常尽心尽力，但是，死亡的脚步，还是来了。

在一个安静的夜里，老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他死前，给老太婆单独交底了，这房子，三年前我就偷偷把剩下的房贷全部缴清了，我们不欠房贷了！还有，我这里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还有十二万，加上你手上拿去缴费那张余额，一起有十五万，这都是我一分一分抠出来存的，你一定要长记性啊！这些钱，再也不能让儿子知道，更不能交给他管！他改不了他的个性，一冲动，可能一分钟做个决定，你老了就没钱过得凄惨了啊！我俩过了四十多年了，平时虽然感情谈不上很好，但我从来没有外心，都是为了家啊……”他死后，老太婆夜里想起他的话，想一回，就偷偷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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