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灵与肉，交织在薄雾霭霭

我们这个时代根本是场悲剧，所以我们也就不拿它当悲剧了。大灾大难已经发生，我们身陷废墟，开始在瓦砾中重新搭建自己的小窝儿，给自己一点小小的期盼。这可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没有坦途通向未来，但我们还是摸索着蹒跚前行。不管天塌下几重，我们还得活下去才是。

内容梗概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英国作家D·H·劳伦斯创作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是他创作后期最重要，也是最具争议的一部作品。

讲述的是从小在艺术家和有教养的社会主义者中耳濡目染长大的富家女子康斯坦丝（后简称康妮）嫁给了在战场上受伤瘫痪并失去性功能的英国贵族克里福德，二人虽然物质富足，但生活却死气沉沉，直到庄园的猎场看守梅勒斯重新燃起康妮的爱情之火及其对生活的渴望。

克里福德虽然身为属于上层社会的贵族，能够在“狭窄的高等世界”里游刃有余，但是一旦处在别的大世界里，他只能感到怪异的无力和紧张。康妮则特有一种大气的从容自信，这令他感到十分着迷。

康斯坦丝（后简称康妮） 克里福德

克里福德还未伤残时，新婚里他并不看重性这东西，超越性的亲昵让他们度过一段亲密无间的美好时光。蜜月结束他回到战场，遭遇不幸而下肢瘫痪，并且失去了性功能。

残疾的克里福德承袭爵位，带着康妮搬入烟雾弥漫的中部老家拉格比庄园，拉格比府是一个战后颇有些凄凉景象的古旧建筑，坐落在一个布满老橡树的高丘上，俯视着袭地里寒酸肮脏的砖房村落、丑陋无情的煤铁世界。

拉格比庄园

伤残的克里福德变得自惭形秽、敏感脆弱，他拒绝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却又像孩子一般依赖康妮。他对康妮的感情全部化作了崇拜感和占有欲，只要康妮不离开自己，甚至默许她出轨找情人。他也逐渐对写小说产生了兴趣，全身心扑在小说创作上，上心到了病态的程度。那些康妮没有共鸣的文字，却在英国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甚至将被输向美国。

不仅肉体无法亲近、思想的分歧也愈发明显深刻，在貌合神离、渐行渐远的无望中康妮与克里福德感情的裂痕越发深刻，康妮的满腔热情日渐冷却。

丈夫默许、父亲怂恿，康妮放任自己出轨了丈夫的写作指引者、来自爱尔兰的投机人米凯利斯。

米凯利斯

某种程度上，米凯利斯和克里福德很像。他们身上都有着幻灭的腐朽感，也有着老鼠一般求生的绝处勇猛。康妮对他抱有同情，“同情中夹杂着怜惜和憎恶，几乎像是像爱情”。

米凯利斯“是那种激动起来就难以自持的情人，高潮很快就来到，一会儿便完事了。他的裸体疲软无力，看上去就像个赤裸的儿童。他的劲儿全在心智上，在他狡猾的本能里，而一旦不用斗心眼儿，身心缓和下来时，他就会像个赤子，发育不全，皮肉细腻，挣扎起来很无助。”

他同时又是一个十足敏感甚至于歇斯底里的人，他既渴求跻身于自己本不归属的上流社会，又对他们自上而下的打压和瞧不起恨之入骨。

思想境界的隔阂让本来就不和谐的性爱越来越无趣，短暂的抚慰无法填补漫长的虚无，终于在一次不尽兴的缠绵后摊牌决裂。“像许多现代的男人一样，差不多一开始就要完毕”的米凯利斯，振振有辞地指责康妮“你难道不能和男人一起完毕吗”，这对康妮造成了重大打击，扼杀了她对温情和完整家庭生活的希望。

雪上加霜的是，克里福德提出，他允许康妮与情人私通怀孕，他会对私生子视如己出。

康妮的心彻底冷了。她感到自己日渐肉体枯萎、精神空虚，在偌大的庄园中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

心灰意冷的康妮

一次躲进树林中避世时，康妮无意撞见正在沐浴的猎场看守人梅勒斯，林雾朦胧中男人苍白脆弱的腰骨若隐若现，一种孤独感深深打动了康妮，在寂寞的推动下，她对这个遗世独立、冷淡神秘的男人产生好奇。

梅勒斯——虽然排在后面，但老子才是男主

她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猎场木屋里，梅勒斯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破碎的婚姻经历、对工业文明的厌恶和不屑贵族倾轧的傲气让康妮产生了亲近感；克制言谈营造的距离感、隔离人群的自我放逐、孤寂完美的肉体吸引让康妮的渴望越来越深。

梅勒斯独居森林多年，看到康妮落在手腕上的泪水，他“突然感到那股久远的火苗在自己的腰腹间窜动”，“他一直以为这团火永远熄灭了”，不久便屈从于本能，身体力行抚慰她、带给她无限的温存。“是生命，他说，无法逃避……所以，要是我非得再身败名裂不可，我豁出去了。”

“他不觉得这是是非问题，他并没有良心上的困扰。他知道所谓良心主要是对社会的惧怕，或是对自己的惧怕。他并不惧怕自己，但他十分明白自己惧怕社会，凭本能他知道社会是个恶毒的、半疯的野兽。”

“这种欲望是一种财富：那躁动不安的物件儿，腰腹间燃着的火苗！哦，如果有别的男人同他一起与那闪烁的电光世界作斗争，那该多好。那样就能将生命的温存、女人的温存和欲望这天然的财富抢救并保存下来。如果有其他男人并肩战斗就好了！可那些男人都在那个外界里混得志得意满，在机械化的贪欲或贪欲的机械化中沉浮着。”

咳，事后？

两人的精神共鸣与默契升级的肉体缠绵交织，康妮在与他的地下恋情中体验到新的生命境界。

康妮对克里福德说：“我相信，当肉体真正觉醒时，肉体的生命比精神的生命要真实得多。可是不少人，就像你那人人皆知的风力机一样，他们的精神不过是依附在死尸上罢了。……人的肉体才刚刚获得真正的生命呢！古希腊人的肉体刚发出一星可爱的火花，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就把这火花给熄灭了，基督干脆就把它彻底消灭了。但现在肉体真正复苏了，真正从坟墓里站了起来，它会在可爱的宇宙中成为再可爱不过的生命，那就是人的肉体。”

剖白

康妮早已无意被身份虚名禁锢的贵族生活，梅勒斯也与妻子不和分居多年，他们顶着亲人和庄园人们的反对和非议，各自与原配离婚，一起建立幸福的家庭。

争议与评论

首版书于1928年在意大利隐秘出版，因其露骨的性描写和不加掩饰的“粗鄙语言”（见下图）而立即被英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和日本多国以“淫书”之由禁止发行。直到1960年才在英国解禁。

“性交“或“操”一词出现不少于30 次……提到“女阴”14 次，"睾丸"13次，"屎"和 "屁股" 各六次，"阴茎"四次，"小便" 三次等等。”

对《查》的审判案被称为“世纪审判“，此案的胜利是英国自由主义的人道主义力量与乔治·奥威尔（代表作《动物庄园》、《1984》）所说的"条纹裤子统治者The striped-trousered ones willrule "的死手之间的第一次象征性道德斗争，也是英国走向书面文字自由的关键一步。

“它的开禁标志着人类的宽容在劳伦斯苦恋的祖国终于战胜了道德虚伪和文化强权。”

在出版商企鹅图书赢得官司后，这本书很快便卖出了三百万册。

而在中国，本书的出版虽然遇到过一定程度的麻烦，但这也促使它成为“事实上的畅销书“。1936年8月，饶述一的译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以个人名义出版，并在上海北新书局、知行书店、佩文斋人文书店和华鑫书社公开发售。此外，在1936年出版的《天地人》半月刊中也连载王孔嘉翻译的《查泰莱夫人之恋人》第1-9章。

并且，早在20世纪30年代初，知名学者郁达夫和林语堂就先后在期刊《人间世》发表了对此书的评论文章，充分肯定了该书应有的文学价值。

郁达夫，1934，《读劳伦斯的小说Lady Chatterley's Lover》

这书的特点，是在写英国贵族社会的空疏、守旧、无为而又假冒高尚，使人不得不对这特权阶级发生厌恶之情。他写工人阶级，写有生命力的中流妇人，处处满持着同情，处处露出了卓见。本来是以极端写实著名的劳伦斯，在这一本书里，更把他的技巧用尽了，描写性交的场面，一层深似一层，一次细过一次，非但动作、对话写得无微不至，而且在极粗的地方。恰恰和极细的心理描写能够连接得起来。尤其要使人佩服的，是他用字句的巧妙。所有的俗字，所有的男女人身上各部分的名词，他都写了进去，但能使读者不觉得猥亵，不感到他是在故意挑拨劣情。

林语堂，1935，《谈劳伦斯》

金瓶梅描写性交只当性交，劳伦斯描写性交却是另一回事，把人的心灵全解剖了。在于他灵与肉复合为一。劳伦斯可说是一返俗高僧、吃鸡和尚吧。因有此不同，故他全书的结构就以这一点意义为主，而性交之描写遂成为全书艺术之中点，虽然没有像金瓶梅之普遍，只有五六处，但是前后脉络都贯串包括其中，因此而饱含意义。而且写来比金瓶梅细腻透澈，金瓶梅所体会不到的，他都体会到了。在于劳伦斯，性交是含蓄一种主义的，这是劳伦斯与金瓶梅之不同。

灵与肉的割裂，让生命不完整

>>>>康妮

本书里所有的性爱场景都是围绕着康妮描写的。

读书时与年轻男生的欢爱有些扫兴，不过是原始冲动的回归，以付出尊严和让步自由为筹码来换取贪婪的男人们的留恋，直到后来她学会了在与他们纠缠中享受性爱而保持独立。

婚后出轨的米凯利斯是个精明市侩、沾满铜臭气的小人，肉体又极其柔弱萎缩，但孩童般的脆弱无助激发了她的怜爱和征服欲，为她短暂地带来平静、填补空虚。后来米凯利斯不加掩饰的冷漠利己伤害了康妮，康妮自此与他一刀两断。这一段失败的爱情几乎摧毁了康妮。

爱、欢乐、幸福、家、母亲、父亲、丈夫，所有这些生动的伟大词汇现在都半死不活并且一天天消亡下去。家是你生活的地方，爱是你无法自欺的情愫，欢乐是和一场痛快的舞会连在一起的，幸福则是一个虚伪的词，是用来蒙人的，父亲是个自得其乐的人，丈夫是你精神上与之共同生活的人。至于性，这些伟大词汇中最伟大的一个，不过是个鸡尾酒类的词，意味着短暂的兴奋与快乐，过后更疲惫不堪。耗损！似乎你是什么廉价的材料造就的，逐渐耗损，直至片甲不留。

在她被巨大的空虚蚕食殆尽前，与猎场看守人梅勒斯不经意的邂逅终于让她找到了灵肉可以寄托之处。康妮全身心地渴求和享受着，但同时又害怕着：如果自己太爱慕她，她就会失去自我，自我湮灭。

她想让理智驾驭自己的情绪，但随着对他的爱意越来越深，她却觉得这种理智是苍白、没有生命力的。最终在劳伦斯的安排里，康妮将自己全然放任，再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自由、是否独立，却全心全意地感受到了生命和完整。

男人的阳物是一根血液的支柱，它充满了女人的血液之峡谷，男性的血液长河触到了女性血液长河的最深处，但双方都不会破界。这是所有交流中最至深的交流，任何宗教都懂得这一点。事实上，它是最伟大的神话，几乎每个最初始的故事都在表现神秘婚姻的巨大成就。

真正的知识来自意识的整体，在这方面，你的腹腔和你的尘柄与你的头脑和心灵一样重要。心脑只能进行分析和思辨，用头脑和理性来统领别的一切，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批评和扼杀。

>>>>克里福德

克里福德本人，就是灵肉分离的。

新婚时他是个处男，在蜜月的一个月内也不怎么在意性事。彼时的他并不看重性，对男人的“满足”毫不在意。他认为性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心血来潮之事，“是正在废退的人体器官笨拙地坚持执行的奇怪程序”。与康妮的亲密无间，是建立在亲情之上的、深刻的亲昵关系。

后来他在一战中受到重伤，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失去了性功能。终日坐在轮椅上，需要别人的照顾。照顾者开始是他的妻子康妮，后来是寡居二十余年的护工博尔顿太太。

伤残给了克里福德十分深重的打击，从前性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现在则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了。他想占有康妮大量的生命，却不能同样回报康妮，因为他不能。

肉体的不平感，一旦觉醒就是危险的事。它必须要得到宣泄，否则它就会将这肉体的主人消耗掉。

克里福德全身心扑在小说创作上，上心到了病态的程度。他对妻子康妮的崇拜感和占有欲也扭曲变质，有情人、私生子都无所谓，只要康妮不离开他。

康妮接连对丈夫和米凯利斯感到失望，逐渐疏远丈夫。克里福德几乎抓救命稻草般绝望地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寄托投向博尔顿太太身上。

康妮感到自己害怕至极。不过至少克利福德放松了对她的纠缠，转而纠缠博尔顿太太了。这一点他自己意识不到，像很多疯子一样，他疯狂的程度是要靠他意识不到什么来衡量的，那是他意识中的荒漠地带。

在康妮寄来绝笔信宣告离婚、向他坦白爱上了看守人梅勒斯后，他在博尔顿太太面前崩溃成了一个孩子，像崇拜圣母般依赖博尔顿太太。

当感情的魂受到一记打击而受伤但肉体并没有死亡时，受伤的灵魂似乎会像肉体创伤一样得到恢复。可这只是表面现象，只是一种习惯上复原的机制在起作用。渐渐地，渐渐地，灵魂上的创伤开始让人感到创痛，就像伤疤的疼痛渐渐变得剧烈起来，直到这伤痛遍布整个心灵。当我们自以为康复了，忘记了，这个时候，那可怕的后遗症就会发作，痛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