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九九归一术

2018-10-05  本文已影响0人  涵涵涵涵

                          (一)

“哼,呆傻得很呢。”歪坐在灯芯绒米色沙发上的女人只用左眼的一道缝隙撇了那包裹着的皮影两下,便唤筱秋:“撤了这乏味东西吧,没多少意思。”旋即,她又不知想到什么,又咧出一抹艳笑“你是个稳妥的,好生给我收着这稀罕玩意儿,我不会亏待你喔”。

筱秋踏入魔都的这所百乐门也只不过三十九个日夜的交替轮换。

一个月零九天,她这位原来出身于大家闺秀的名绣娘却摇身变成百乐门女工师傅。这一切都是拜女人所赐。

尽管筱秋用让人难以察觉到的速度给了女人一个白眼,假装低眉顺眼地将那皮影规整放到了舞台幕间的工具栏中,但是她的眼神还是被女人发觉到了。女人媚笑一声:“到底是个丫头片子,还有着股清高劲儿呢,往后自己个儿瞧瞧路好了”。说完,女人摇着孔雀羽毛扇,将开叉的旗袍走出了摇曳生姿的红玫瑰绽放姿态,让人甘愿迷醉在她的刺里。

“骚,怪不得叫五儿,天生妩媚,狐媚妖子”筱秋望着女人远去的背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突然,她瘫软在沙发上,黯然神伤……

回归自己十岁孩童时。

“秋姐姐,你绣的这猴子倒挺好玩儿的呢。”筱秋旁边小姑娘估摸着不过九岁出头的样子,羊角辫翘到天上,粉红大襟、淡蓝荷叶边的裤脚儿下是一双黑色开口布鞋。“小姐,这可不是普通猴子呢,我是听先生给小姐讲故事的时候记下的,《西游记》里最神通的是美猴王,一翻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我嘛,就是闲着无聊绣绣解解乏的。”“我记起来啦!哇!秋姐姐真是厉害呀!”小姑娘眼神痴痴地望着筱秋的绣作,双手撑着下巴,感叹道:“唉,像欢儿手就不巧的。”小姑娘又突然跳起来,眸子里闪动着向往“秋姐姐,你以后要教我绣呀!我也要绣出好多猴子给姐姐你看!”筱秋微笑点头,轻轻地摸着自己家小姐的头,将她的些许凌乱发丝整理好。欢儿却眯着眼,趁机戳了一下筱秋的胳肢窝,两人笑了很长时间……

兵荒马乱从不给任何温柔善良残存的机会。南京已经无法将齐先生藏身了。同行的齐夫人身体孱弱,最终在七月与八月的交接之日,睡觉时轻轻扶着额头,偷偷地跟爱女欢儿告了一生的假期。夫人云游后,被人认出身份的齐先生遣散了所有仆人,将所有物件卖掉,唯独带走了那个只有夫人才知道的木楠箱子。

有人说,他当匠人去了,又有人说,他去卖艺去了,还有人说,他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更有人说,他收养了一个男孩。

没有人不职责齐先生的,说他凉薄,冷淡。连自己女儿都不要了。

筱秋也这么认为。她甚至有些恨齐先生做出的决定。遣散她倒无妨,因为她可以凭着手艺过活,但是欢儿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仔细想过,就算日子再清苦些也不忘了带走这个身世飘零的欢儿妹妹。

                          (二)

那往后,筱秋还在南京的天德小巷子里做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绣娘的工作。日子风平浪静,也算相安无事。十八岁的筱秋常常想,人心难测,先生一介读书人也做这弃子之事。每每想到,她手中的针线就会在空中停住好久。欢儿却时常提问筱秋自己爹娘的去向,筱秋总笑着答,先生夫人到魔都去给小姐准备新的衣服花样子了。

魔都是有魔力的意思吗?我也要去。十七岁的欢儿还是一脸欢乐的九岁孩童模样。因为九岁那年的一次意外的摔跤,筱秋知道欢儿一辈子注定需要她的陪伴了。

好。筱秋微笑着回答欢儿,依旧摸摸欢儿的头。其实筱秋知道,魔都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城市。但有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莫不最安全。

她手中攥紧了最近南京城里贴着的那一张张题名为“扫清文人子嗣”的张榜条子,向远方遥遥地望。

                        (三)

最近百乐门流行起来了一种新的风潮,叫“葳蕤”手绢儿。这手绢儿、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本就是女人心尖上的东西,名伶宋五儿必然也不例外。

“啧啧,竟然有这等巧思,摸起来本就有丝绸的顺滑感了,再加上这鹅青色的点染,着实让我舍不得丢手呢”宋五儿把自己的玫红色指甲翻过来细细摩搓着一条新的“葳蕤”手绢儿,甚是欢喜。端茶水的小瑞说道:“宋姐,我见过这手绢儿的来处。是个十九岁小姑娘绣的,才来咱们这儿的,带着一个妹妹,卖手绢儿过活日子的。”“恩?”宋五儿放下手中的手绢儿,抿了一口茶水,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四)

晌午时分,筱秋带了一点吃食回到租的房间准备给欢儿吃。几声叫喊声过后,欢儿并无应答。筱秋纳闷着。

欢儿恐怕是去不远处的笑笑堂茶馆里玩儿了还没回来吧?筱秋心想着。她随即去笑笑堂找了。

当跑堂的刘德善是筱秋在茶馆认识的老乡,也可以算上半个朋友。

筱秋急急地拉过正准备出去的刘德善,问道:“欢儿可曾在这儿逗留过?”刘德善并未曾理会,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啐了一口:“哼,到底是官儿大的好,女人都能抱到茶馆里来了,这群狗孙子!”德善眼中燃着怒火又眼神就顿时暗淡下去“唉,到底是官儿大的好,女人都能抱到茶馆里来了……”

筱秋并未理会他的自言自语的抱怨,又连连问德善。德善才回过神,说欢儿好像和一个百乐门里叫五儿的女子闲聊了几句之后就不知所踪了。说这话时,德善脸颊上不知道为什么晕染开来了一丝红晕。

她肯定想从欢儿身上得到些什么。筱秋听完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我要去会她。筱秋最恨的就是趁人之危之徒。

                          (五)

筱秋进入了百乐门,报明了来意。百乐门门口的小厮向里面通知了一下,一个名叫小瑞的打杂丫鬟打量了一下筱秋,眼神中有些不屑。筱秋并不在意,随着小瑞进了内屋。

“知道你来,特意准备了一杯法式咖啡,秋妹子,尝尝?”

“不了。我只想寻我家妹妹。”

“哦?这可不巧。她不在呢。刚给她准备了点小酥饼,她估计睡下了吧。”

“你要我怎么做?”

“哈哈,是个直率的。我嘛,身为女人,也就是那些小小心思呗。秋妹子到底齐云舒家调教出来的绣娘呢。”

筱秋眉头微蹙,双齿下意识地微磨。

“最近嘛百乐门的花样新款式有些让人倦乏了呀。”宋五儿玩弄着自己的手绢儿边角。

“葳蕤?”筱秋道。

“够爽快。”

“但我要见到我妹妹。”

“这倒不难。”

“齐家之事务必保密。”

“同船之盟,必定不会背约。”

                          (六)

歌曲唱段“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一遍遍地在大街上重播着。

华灯初上,最灿烂炫目的大概就是手持着“葳蕤”手绢儿,穿着“蓬格裙”的“新城之光”百乐门舞女了。“蓬格裙”也是百乐门最近推出的连衣裙,款式新颖,女人穿上去更婀娜多姿,轻轻摇曳得足以拨动某些达官的心弦上千次。

筱秋得空的时候,是可以在百乐门带着欢儿当当“招娣”。“招娣”其实就是一种迎宾的工作,也比较清闲。她们经常在一起聊天,今天也是如此。

“秋姐姐,你说,爸爸妈妈为什么老不来见我?”

“小姐,他们是……”筱秋欲言又止。

“都五十天了,他们也没有花样子带给我。我不要花样子了,我只想要他们!”

    欢儿只敢小声地抽泣着。因为她听秋姐姐说,在外面就是要小心一点,无论做什么。

  筱秋的眼神逐渐暗淡了下去,她的瞳孔里折射着的是来来往往的一个个所谓“老爷”实则逢迎拍马之徒嘴脸的图景。她将手指甲嵌入手指肉里,愤懑充斥了内心:若不是你们,我们也不必沦落至此!一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七)

  “最近皮影倒是很热门嘛”

  “是嘛,哎呦,就是些老古董罢了,能值几个钱喽,还不够我去做指甲油呀”

  “你可别犯傻呀,你听说了文化回收运动嘛”

  “哈哈哈,听起来像模像样的呢,你倒装起了文化腔,还运动呢哈哈哈”

  “有个愣小子最近就用这皮影可劲缠着宋姐呢”

  “宋姐自然有她的想法。”

“哪有什么,不就是……啊!宋姐你来啦”

正当百乐门女郎们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候,筱秋跟着宋五儿进了客房。宋五儿微动了一下自己的下颌,轻轻扫了一圈女郎:“多了些伶牙利嘴的,就少了些勤快灵巧的。刚才的人都仔细听着,若是再有些风言风语的,我就不会心慈手软了。呵!”

女郎们只得答应着。随后,宋五儿招呼筱秋:“你把我的物件好好整理出来,挪到刘处送给我的法式礼盒里吧。一定要小心呀,别和有些人一样的”一转身,高跟鞋叮叮咚咚地踩在百乐门木地板上,格外清脆。

筱秋点头,心里明了宋五儿的物件就是那个皮影。

皮影?一个愣头小子?我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八)

五十九天了,筱秋在百乐门人脉渐渐积累起来了,可以说,只要再有一个契机,她和欢儿就可以摆脱这种生活。她心里明镜一样,这个皮影可能就是自己命运的转折。所以,她在把皮影放进礼盒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把皮影上的遮盖物小心地挪开了一个边角。好奇心的驱使下,皮影的全貌呈现出来了。

两弯稚尾翘于头上,红面晕着黄光,用浪线条勾勒出齐天大圣灵动活泼的身影,祥云鞋踏足,金箍棒执握着,好不威武。

她愣住了。

这……这是?!莫非?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皮影大有来头,她决定弄清楚。

                          (九)

“龙少爷,五儿姑娘还在化妆呢。您稍等片刻哦。”小丫头说道。

“不急不急。”歪躺在灯芯绒米色沙发上的男人拿着“九五至尊”香烟,手指把玩着自己新式的西装口袋,俨然是一位阔少的模样。

筱秋知道他,就是那个“愣小子”。今天,小瑞告病假,由她去替小瑞伺候龙少爷。

她走到这位龙少爷身旁,递给他一个新的烟灰缸。

龙少爷抬眼看了一下筱秋,嘴角抬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哦?新来的?”

筱秋笑着回应:“恩,少爷,今天我来提供您的饭前服务。”

“倒是个美娇娘。”

“少爷谬赞了。”

“哈哈,别谦虚。我竟然觉得你眉眼之间很像我儿时邻居家的妹妹呢。”

“是嘛?冒昧问一下少爷您小时候是哪里人呢?”

“南京的。美娇娘你呢?”

“我也是南京的。”

“真是有缘。怪不得一见如故。美娇娘名字是什么?”

“我叫邱娘。”筱秋用假名带过。

“清漳响邱琴。名字儒雅,甚是好听。”

不知为什么,筱秋脑中想起一个人。

“呦,都聊上了呢,五儿怕是要先腾出点地方了呢~”不知什么时候,宋五儿从环形大楼梯上款款下楼了。她正在抿着嘴偷笑。

“龙哥,干脆我把这小丫头让给你好了。唉,我这人老珠黄的,也是个扫兴的。”

“说什么话呢?我龙某人是这样的人嘛。只是随意谈几句唠唠家常罢了,你别放心上去。”

“好了,逗你呢。走吧。”宋五儿朝着龙少爷巧笑倩兮,柔荑小手轻轻勾住了龙少爷的臂弯。

筱秋目送着她们,忽然看到宋五儿朝她露出了打量的微笑。

筱秋觉得自己需要快马加鞭了。

                          (十)

“小瑞,明天你去整理一下舞台幕间吧。”

“宋姐,我明天不是要准备龙少爷的饭前服务吗?”

“放心,幕间的活儿不多的。饭前服务我另有人选了。”

“可是……”

“好了,我有点儿累了。不要再问了。”

“是,小瑞知道了。”

小瑞将桌上的茶点收拾好,慢慢地离开了宋五儿的房间。她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平的,自己一向是安分守己的,做事稳稳当当,这次宋五儿对她明显有了排外的意思,莫不是有人从中作祟,哪会这样?其实,小瑞心里也有一点私心,她是不甘一辈子做别人的阴影的。饭前服务多少能有点抽奖的运气,上演一些野鸡变凤凰的戏码也未尝不可。这下估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她右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偏不。她暗下决定。

                      (十一)

  龙少爷手里拿了两盒“桂源铺”的蜜枣走进了客房。

“桂源铺”是南京的老字号了,小时候这个店家简直可以算得上是舌尖味蕾的一大享受。有位头脑灵光的游商卢便在魔都也循着这个老法子开了这样一家店。龙少爷路过这家店,想到了她。

“龙少爷,您来啦~”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响起。

龙少爷只顾着仔细整理“桂源铺”的盒子的“千禧结”。他听游商卢说,“千禧结”是要认真对待的,这代表的是一个人的诚意。

“你来了,这是……恩?怎么会是你?”

“我是来……”小瑞步子轻盈。

龙少爷并没有言语。

“邱娘你来了。”

“恩,少爷。这是怎么回事?”筱秋对于小瑞的到来,有些意外。

小瑞看到这一幕,心知肚明。

“哦!我呀是来拿个福寿袋。幕间要用的呢。”小瑞不急不慢地笑着走过筱秋身旁。筱秋明显感觉到霜剑一样的寒凉。

见招拆招。筱秋心想。

“邱娘,还记得这个吗?”

“童年的老样子呀!”

“哈哈哈,对的。”

“这结倒是有几分意趣呢。”

“恩,就是那家游商卢开的店嘛,老是有些南京的小玩意儿。”

“那邱娘就先替少爷存着这份老乡心意喽。”

“行呀!”

吃完蜜枣,筱秋小心翼翼地收好千禧结。

“不巧,我要先走了龙少爷。我还要去整理宋姐的皮影呢。”

“皮影?我上次送她的那个吧?”

“恩。小时候总想看看皮影戏,一直没机会。现在收拾也算是我的福分吧。”

“这有何难?我现在就可以回去拿给你看。送给你也行。都是些没用的老玩意儿罢了。”

“那估计不行吧。宋姐还等着您呢。”

“我去去就回,不碍事的。”

                        (十二)

院内。

只有一老人,他灰暗的影子似乎静静地等待着时光的流逝和命运的安排。

潮湿的暗黄百乐门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像黄色斑,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狂风般的少年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翻箱倒柜,把所有的皮影戏的稿子材料全都放在麻袋中。“唉,真沉,这些老古董!”少年朝地上啐了一口,匆匆跑出门外去,卷起大片菊花的黄瓣。

就在他来去匆匆之时,那位老人则是瞪着双眼,紧紧抓着那把拐杖,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老人抬头去仰望天空,天空中隐约描摹出了一个小女孩的形象:羊角辫翘到天上,粉红大襟、淡蓝荷叶边的裤脚儿下是一双黑色开口布鞋。

他已经无法哭泣,因为双目失明。

二十年,他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切记,不可与子女相见。否则,生死契销毁,玉石俱焚。”

                      (十三)

龙少爷操作着皮影,但是却有点磕磕跘跘,不太熟练。罢了,龙少爷还不忘记调侃一番:“哎呀,都是些老玩意儿了,真不懂你这小姑娘竟然还感兴趣呢,今天我勉为其难给你开开眼界了。”

当筱秋看到皮影上写着的“舒”字,筱秋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因为她记得某人的书写风格也是如此。

“送我可好?”

“哈哈,真喜欢?没问题!”

“那就谢过龙少爷了。”

“没事呀,谁让你长得像我妹妹呢。”

筱秋淡淡地笑了一下,有些苦涩,有些五味杂陈。

不要怪我狠。弃女之人。

                        (十四)

“你今天晚上换套衣服,打扮得漂亮点,跟我去参加一个聚会。”

“是,宋姐。”筱秋知道自己上交的那些“皮影”已经取得了宋姐的信任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日历,上面用正楷端端正正地印着“民国甲子年拾月叁日”。她还在腰间戴着“千禧结”。

七十一天了。

                        (十五)

“哈哈哈,刘总真是太有趣了,竟然还会说这民间的笑话哪~”宋五儿放肆地笑着。

“五儿小瞧了我,该罚一杯吧?”

“当然当然。”宋五儿微动了一下手指头,示意筱秋过来斟酒。

筱秋感觉到了坐在宋五儿身旁的刘总的眼神。

“用清丽脱俗来形容我这邱娘应该不过分吧。”宋五儿早已在一旁抿着笑了。

“果然是五儿调教出来的可人。”

筱秋飞快地朝这个刘总撇了一眼。她手中的酒杯差点没握紧。

这是?刘德善?

“他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筱秋实在是想不明白。

“邱娘,我这会儿有些乏了,先回去了。你先在这里再玩一玩吧。尽兴点。”

说完,宋五儿就起身上了刘德善给她的小汽车,先行回去了。

筱秋看到了宋五儿胜券在握的眼神,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十六)

筱秋有些紧张了。

还好,刘德善后来被其他各种商业的投资人和供应商围住。

还在觥筹交错。

筱秋还是不适应红酒,在服务区换了一杯橙汁。

喝着橙汁,她感觉内心很幸福。因为她想起了小时候和欢儿抢着橙子的情景了。

她弯弯的嘴角上扬,眉眼里少了平时的机警,多了一份柔和。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腰间滑下了什么。

这次的粗心让她丢了“千禧结”,却也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十七)

“我家的客人?”一个身形适中的男人微笑着捡起“千禧结”。他细细地看着,竟然发现上面有一朵奇特的花,上面还题着字“葳蕤”。

“以宏表哥,走啦!”

“嗯嗯。”

男人细心地把“千禧结”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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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叫邱娘的小姑娘呢?”

“刘处来啦~”小瑞本在一旁端茶送水来着,忙不迭先迎上去。

刘德善右眼微眯,嘴角轻轻勾着笑,整个脸向上倾斜着“你真水灵呀!”

小瑞脸蛋绯红,搅着手绢。

“愣着干嘛?还不给刘处长上美式咖啡,真是懈怠。”宋五儿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瞪了小瑞两眼。

小瑞诺诺地说“是,五姐。”

“何必动肝火呢?打个招呼而已。”刘德善又笑笑。

“呵”宋五儿冷哼了一声。忽然她又满面春光地把手绢扔在刘德善脸上:“怎么?挂念她?”

“什么也瞒不住我好五儿啊!”

“哎呀你都把我这儿姑娘顺过去,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再加十块大洋考虑一下如何呢?”

“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呢?”

刘德善微蹙了一下眉毛,又甩出五块大洋“别不给我面子啊~”

宋五儿早就看出了刘德善的不快了,嗔笑道:“您最后给出来的钱都让我用来打扮邱娘,我能不会您的意嘛?可别太小瞧了我宋五儿”

刘德善见她使上了小聪明的老把戏,略微挑起了余笑“那就行,先走了。”

“记着报日子哪!刘处长!”

“后天戌时,罐子楼。”

“放一百个心吧!”

                        (十九)

“请邱小姐等上五分钟,先生还在三楼处理工作。”

“无碍。”

筱秋现在就坐在楼层的中央二层的皮革欧式茶座上认真地听着。

哒滴、哒滴、哒、哒、哒、哒。

脚步近了,应该只剩了三级楼梯了。筱秋忖度。

门开了,吱呀。

他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再三确认关门完毕后,来人对着筱秋很温和地笑了笑,先点上一只香烟,然后微微朝天花板望去,又放下手中的香烟,吐出一缕像思绪一样的烟柳。

“今天的旗袍穿在你身上还真不赖,筱秋”

“刘先生那种聪明劲还真是一如既往。”

“宋五儿这女人没少刁难你吧。”

“刁难我?刘先生是在说自己吗?”

  男人走近筱秋,在她耳边侧身细语:“别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男人身体颤抖着,从中山装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筱秋轻轻地斜视着他。

果然。

                        (二十)

“以宏表哥,这些首饰真难看,哼,我要你帮我买新的~”

“还不错啊”

“不错什么呀?这些早都过时了。我堂堂玉面狐狸能不用时兴货?”

“什么玉面狐狸?你是不好好学习,老看我给你带的画本吧?”男人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说,狐狸小姐,也让我出去觅食觅食吧。”

“觅食?”

“我请客。”

“勉为其难去一下吧。走!”

                    (二十一)

“欢儿,做事小心点啊!你……”鲁妈欲言又止。

“知道啦!很快就回来了!”欢儿一蹦一跳的。

  宋五儿在远处看着鲁妈。

  鲁妈瞥了一眼宋五儿,眉头皱了下来。

  可怜的孩子。希望她安然无事。别像我一样,当婆子。

  鲁妈想着,心里有根弦被拨动了。

  鲁妈背过脸去,哭了很久,摇着身体倒下来了。

                    (二十二)

“我不认识你!”

“你这丫头,怎么不认识爹!败家的丫头真是偷了鸡一样的滑头!还不赶紧跟我回家向邻居赔罪!”

“我不认识你!”

老头子拽着姑娘的袖口,狠命地一拉:“还敢狡辩!这是什么?”

姑娘的手腕顿时出现了一个龙凤呈祥黄澄澄的镯子。

“我娘留给我的!”

“养不教父之过啊!”老头突然大声哭泣起来,用力拍着头,瘫软而坐。

这一幕场景顺其自然地成为了街头的焦点。

“这姑娘真不知道羞耻呢。”

“就是说嘛,敢让她爹那么大年纪还哭得跟个泪人的,就是个祸害”

“还是得养小子好啊,啧啧”

  叽叽喳喳,都是些三姑六婆的闲碎之言。

“走!跟我回家!”地上的老头猛地一跳,抓着姑娘的胳膊。

“我不要!”

就在双方撕扯的间隙,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老太太。她边走着边颠簸着身体“娃啊!都怪我啊!我没有照顾好二嫂子,让你变成了这样。跟你爹回去吧!”

姑娘攥紧了拳头,眼泪先是滴落,随后泪珠串成线,定住了。

围观的人把姑娘推向她那个爹,姑娘眼泪如泉涌。

远处,洋式小轿车里的瘦削男人吸了一口九五至尊的香烟“好一出双簧。我不妨也去加点“英雄救美”的戏码好了。”

                    (二十三)

筱秋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她已经站在那个所谓欢儿落水的河里无数次地打捞了。深秋,本就是寒意侵袭,再置身于河中,又是一层悲苦叠加之感。

“欢儿……不可能的”她心里被撕扯着,一直喃喃地说着。她觉得这全然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我要问宋五儿……一定是她为了自己想牢牢控制我撒的谎……”想到这儿,筱秋拼命地淌着水跑上岸边。她奔着,可是腿却不自觉地软了起来。虽然她自己一直在心理暗示着,但是在路上她还是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同船之盟,不过是尔虞我诈。

“秋姐姐,你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欢儿。”

“秋姐姐,我们再聊一会儿天吧,不要嫌我烦哦。”

最是人间好事难寻。

                    (二十四)

“不感谢我吗?南京城齐云舒家的欢儿小姐?”

男人斜靠在藤椅上不紧不慢地说着,拿掉了金丝眼镜。

欢儿没有抬头,仍然害怕地蜷缩起来。

“看着我。”男人用命令式的口吻说。

欢儿没有听从男人的话,而是紧紧地抓着手腕上的镯子,嘴里喃喃地说:“真的是娘给我的……这是我的……真的”

男人径直走到欢儿面前,略温和地重说了一句:“看着我。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欢儿使劲摇头,哭了出来:“不知道……不知道……求求你让我回家吧”

“回家可以,但是我救下了你,难道一点回报没有吗?”

这时候,欢儿擦干眼泪,皱紧了眉头,心里想着:我现在应该暂时是没办法回家了。我该趁机怎么逃走呢?

男人瞧着欢儿的样子,倒笑了起来:“呆在我这儿。我劝你最好不要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

“我可以帮助你做事情。做任何杂活儿我都会。求求你别伤害我身边的人”欢儿怯生生地说。

男人吐了口烟,翘起来二郎腿:“真是正直。就是正直……我最恨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扔下了手中的香烟,嘴唇微微抽动着,眼神犀利起来。

七年前的笑笑堂。

“马胡先生您的碧螺春新茶。请您慢用。”

“哈哈哈,让我继续闻闻我家宋小五的脂粉味。”那位马老板似乎并没有把这句话听见,自顾自地用肥腻的鼻头肉肆无忌惮地凑近那位“宋小五”。不难猜,宋小五其实就是十九岁的宋五儿。

笑笑堂茶馆牌匾上“女色莫逾界”的题字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马胡还在放浪形骸地狂拍桌子。

茶水的热气逐渐消散开了。

“扫兴的茶水,一点滋味都没有!什么狗屁玩意儿?”马胡把杯子狠命地甩出去。

“别生气马老爷。不就是一杯茶水嘛,何必呢?”

“小五,有些人就是些贱种!”马胡继续骂骂咧咧。“刚才的那个!那个小子!给我出来!”他放在一旁的专属老虎凳也被踢掉了。

“马老爷,您先消消气,鄙店有何招待不周啦?”胡掌柜一脸赔笑,匆匆忙忙地赶出来了。

马胡还在气头上,鼻头肉此起彼伏的,像发了疯的猪一样,一张一翕地。

“胡老板,您这可做的不对了啊,我们马老爷来你们店可是来品茶的。这好端端的,反而被欺骗了。”发话的正是嗑“笑笑堂”里免费的瓜子超过六斤的斜眼钱。

胡掌柜头上不断地渗出汗珠,脸上的赔笑让他原本的柿子脸更干瘪了。

“马老爷,哈哈……真对不住了。我这店里的茶叶虽谈不上极品,倒也能称得是上佳。这碧螺春新茶,内里的嫩叶都是新鲜摘取、慢慢泡染的,怕是失不了原先的滋味的……”

“啧,我咋觉得味道还是有点不对呢?”马胡看到胡掌柜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了两张银票,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给了胡掌柜一个白眼。

胡掌柜颤颤巍巍地到柜台前,却只搜罗出几块碎银子。

马胡一抹自己的脑门上的肥油,不怒反笑:“哈哈哈,没事儿,我呀这人不喜欢欠人啥。既然胡掌柜给了我条子,我吧,也得还人家点啥,大家伙儿说对吧?”

斜眼钱眼睛笑得眯成了铜钱线:“对对!马老爷可真是礼尚往来的好主啊”

马胡一拍桌子,说道:“文房四宝来伺候伺候!”

宋五儿在一旁摇着羽毛扇,未做言语。

斜眼钱凑过来,直说“果然礼尚往来的好主~”

上面题着字:现笑笑堂掌柜胡一,茶色不正宗,欺瞒茶客,经查情况属实,暂收回管理权。

胡掌柜嘴唇微翕,还想说些什么。马胡弹弹身上的灰尘,慢慢悠悠地走近胡掌柜,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肉,悄悄地吹了一句:“还敢有个字和我一样,到底谁胡了呢?”随后马胡走出门去,吹了一个口哨“走喽,美人。”

宋五儿踢踏踢踏飞快地踩着高跟鞋,也走出了门。

“他胡搅蛮缠,为什么要我们承受一切?”

角落里的少年紧紧地攥紧了拳头,脚准备往前一步。

“别。”

少年一看,柿子脸。

少年哭了起来。

少年暗下决心。

                      (二十五)

刘德善狠狠地按着腰间的那块伤疤。

千虫啃噬。

他不再看女孩,只抬头仰望门外。

凤尾飞檐撑不住雨点的戏耍。

                      (二十六)

少年按住了自己的腰。

百虫啃噬。

他好像看到了父母的召唤。

他想伸手触摸,却缩回去了。

好热啊。

是大火啊。

大火中妈妈在哭泣?

喊我?

她说,小德啊,我的小德才十岁啊。我离不……

父母变成了一个扭曲的火星,消失了?

妈妈?爸爸?

……

这孩子没救了。街上路过的行人撑着雨伞麻利地说着,麻利地离开了。

一个柿子脸皮的男人在远处一言不发。

                      (二十七)

“三粒药啊每顿饭,小德”

“我都十六岁了!记得记得!”

“别忘了!少吃一次药你雨天就会发烧的!别皮嘴!”

“胡掌柜,收帐啦!别再惦记小德了!”

“真真的像小德的亲爸爸呢!”

“不简单呀!”斜眼钱伸出大拇指。

                  (二十八)

少年看了看额头上的牌匾。

马府。

少年穿着丧服狠命地在府门口磕头。

一下。

两下。

九十九下。

府两旁的侍卫嘻嘻地笑。

小子,你祖宗谁呀?

……。

呦,磕头磕结巴了?看来不给你点儿官威你是没点数了啊?

侍卫刚冲过来,少年就发了疯地拿起棍棒,朝着侍卫一顿乱打。

什么人在吵吵闹闹的?那个鼻头肉出来了。

马老爷,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想来我们这儿发神经!先是磕头又是打人的,不知道搞得什么玩意儿!

磕头?鼻头肉抖了抖衣服,晃着脑袋歪眼看少年。

你是干嘛的?

祭奠我义父。

鼻头肉拍了两个侍卫的脑袋,凶了一句:“他明显是来闹事儿的!你们还不快点把他抓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两个侍卫偷偷地凑近鼻头肉。“老爷,咱们事儿不能太过了啊,最近暴民厉害着呢。上头的“皇家考核”您还有点危险呢。”

鼻头肉微微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肉,斜睨两个侍卫,那这事儿怎么收场好?

一个侍卫在鼻头肉耳边嘀咕了几句,鼻头肉听完快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肉。

真是孝子啊!马胡连忙赶到少年跟前,直拍他的肩膀。

少年并不理会,用力地想甩开鼻头肉的手,可是鼻头肉狠狠地钳住了少年的肩膀,宛如龙虾一样,让少年感到生疼。

你是那个那个我远房亲戚的干儿子吧?你们两个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鼻头肉朝着侍卫瞪了一眼。忘了吗?啊?一个个的!吃饭扒得比猪都快!这会儿呢!

不!少年拧紧了眉毛。

可怜啊,孩子,你说你爹就走得太早了,你青壮小伙子举目无亲,好在老天有眼啊,还让我能收养你啊!

你这个扯慌没良……少年极力地想让鼻头肉解释清楚,却被鼻头肉抢先一步。

是啊!是啊!我没有良心啊!都让孩子你这么可怜了啊!我的老兄弟啊!我一定替你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啊!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孩子!

少年血管暴露,想要大声地说清楚一切的一切:人就是被他杀的!他也不是他什么亲戚!

啊!少年发怒狂飙叫了起来。

马老爷被唬住了三秒后又投入表演起来了。

大家看啊,孝子啊,唉,难得可贵,也难怪,丧父之痛对你打击太大了,你们两个好好地把孩子带到府中,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鼻头肉看了一眼藏在人群中的“皇家记者”,声泪俱下地说。

少年对着人群诉说,挥动着手臂。不是的!真相是……

马府的门瞬间关上了。

两个侍卫朝他冷笑。

干什么?

刘少爷,既然当孝子,不如当到底好了。

一阵狠命地抽打。

又是腰那边……少年喃喃自语,昏了过去。

这怎么办?

嘘,防止有眼线,他估计也不能咋样了,随便弄个杂活儿安排给他吧。也算给咱们马老爷树立大善人形象。

行。

                    (二十九)

真狠……啊你……

唉?不不不,要吃完了最后一顿饭。

刘德善,我好歹也收留了你三年,你这么狠毒!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并没有理睬地上血肉模糊、嘴里被塞满了饭菜的人,只频繁地看了看钟表。

噢,到时候了。21:11。真巧吧?我义父的那个时刻也是这会儿呢。

求求你!求求你!……

邦邦。简单的两声,子弹飞起。

鼻头肉的鼻头没有再一张一翕了。

很好。

是的,刘处长您慢走。

嗯。

                        (三十)

欢儿……欢儿……

筱秋慢慢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突然下了暴雨,自己一个人躺在街角处。

前面有警卫?

筱秋想了想,决定先躲开。

她却被一个草布衣衫的男人故意撞到了。

男人勾住了她的手臂,温柔地笑:夫人,为何不等我?咱们一起去。

还没等待筱秋反应过来,男人就拉着她的手,进入了一家店内一间雅座里坐下了。

筱秋瞥了一眼店名。

桂源铺。

                      (三十一)

刚才多谢姑娘了。

没有关系。筱秋淡淡地笑了笑。

筱秋觉得再不找欢儿,就来不及了。所以她起身对男人说,先生,我现在有急事,先告辞了。

还真是不凑巧,还想请姑娘喝杯茶水的。

筱秋起身行了个礼,却无意看到了一眼男人中山装口袋里露出来的物件。

她用眼神笑着提醒男人,只可惜了我的那份“千禧结”,一次宴会上弄丢了。好好收起来吧,卢老板。

男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开玩笑了姑娘,我不是老板。我这样的顶多是个穷书生。

您很聪明。筱秋抬了抬眉毛。

男人不答话。

筱秋离开了。

后屋里两个原隶属于鼻头肉的侍卫闪现在男人面前。

头,要调查吗?

一天之内查到百乐门“葳蕤”的来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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