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也许会迟到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4期（2月）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余生还长，别太早失望。幸福可能会迟到，但不会永远缺席。
01
车门打开，迎面是一股馥郁的甜香。安乔知道，在车的某处，肯定藏了一束玫瑰花。她闭目，深呼吸，感觉自己像是喝了蜜。“这个男人，总是这么用心！”
后腰处垫了一条支起的腿，腋下的手臂有片刻的放松。安乔仰起脸，却只见一个满是胡茬的下巴。因为用力，下颌紧绷，凸出的喉结不时滑动一下。“这就是男人的性感吧。”她微微失神。
“我自己来吧。”安乔抓住他的手臂摇晃。“你扶我一把就行，我可以慢点儿走。”
男人喘着粗气，并不答话。旋即，他双臂用力，左腿猛发力向上提。安乔感觉身体悬空，瞬间的眩晕之后，被稳稳地放上后座。
退后一步，他弯腰，双手撑在膝上，对着安乔咧嘴笑。额上一层薄汗，因为喘息，笑容都有点变形。“还抱得动你，不算太老！”
安乔的眼角有些湿润。她掩饰地扭向内侧，抓过旁边的小毯子，展开，盖在自己腿上。再抬头，已是满脸甜蜜。
“不老，不老！男人四十一枝花。”她笑得羞涩，话却很是俏皮。“你现在含苞待放，正年轻。”
“啊！”男人似乎被提醒，他疾步绕到车头，从副驾驶座抱出一大束鲜花。“等你身体好些，再带你出去吃大餐。”
这是安乔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这是她的花！她的目光似黏了胶，从一朵看到另一朵，她看见，每一片花瓣都写了两个字——值得。
有热意在眼中蒸腾，这一次，她不想再掩饰。男人伸手抚过她的发：“不哭，傻瓜。”
术后体虚，安乔坐得辛苦。她小心地移开花束，背过手撑住后腰。
车滑行一段，在路边停下。他把花放回副驾驶，回身抓过两个抱枕，靠车门叠起，扶安乔倚靠在上边。“不舒服也不叫我呢？”他皱眉，眼中是满满的心疼。
安乔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向阳，等我能出门，咱们去把结婚证写了吧。”
他一怔，随即轻笑，把唇贴上她的额头，轻轻一碰：“好。此后余生，你有我。”
02
安乔的前半生，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辛酸就可以形容。如果用最简单的词语概括，大概可以这样：丧父、分居、丧夫、被逐。
十一岁那年，父亲意外去世。母亲原本就体弱，之后更是卧床不起。
葬礼结束，哥哥一言不发，把自己锁在屋里。第二天，他回学校，办了退学手续。十九岁的大男孩，没有抱怨一句，默默扛起了养家的重担。
除了被褥，哥哥只带回英汉两本词典。他垂目摩挲良久，抬头，目光平静。伸手把词典递给安乔：“收好，省得以后再买。”
哥哥考了驾驶本，给别人开货车。工作辛苦，工资倒也不低，只是，大半都付了母亲的医药费。
安乔懂事，节衣缩食，只为减轻哥哥的负担。她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却选了离家近的普通高中。不为别的，只为学校给她减免书费学费。而且，还可以节省食宿费，中午有时间回家照顾母亲吃饭。
高考结束，安乔找校长帮忙申请了助学贷款。哥哥沉默半晌，把借来的学费又一一送还。他说：“你安心上学，你嫂子会照顾妈。”
工作三年，她还清了贷款。无债一身轻，从银行回来，安乔雀跃着，几乎把自行车蹬出翅膀。剩余的600块，她给小侄子买了衣服、零食，和一个小型的玩具枪。嫂子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也就在那一天，她接受了徐卫东的求婚。徐卫东轻抚她的长发，语气中充满怜惜：“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跟我，你实在不必分得那么清。”
安乔点头。在内心，她却有自己的原则：夫和妻，是并列关系；两个人无论在哪些方面，都应该是平等的。
两个月后，她身着嫁衣，与他相视而笑。五年的恋情，终于尘埃落定。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嫁给了幸福。
直到，徐卫东不甘在单位默默无闻，说要跟朋友一起去云南做生意。公公婆婆齐上阵，也挡不住他要暴富的决心。
安乔只能自己留下。她说，万一生意失败，自己的工作，就是他们的后路。徐卫东抱住她，感动又心疼：“老婆，家里就辛苦你了！”
只是没想到，徐卫东这一去，就是十六年。
最初，电话每晚都会响起。他殷殷问候，问父母身体可好，问孩子长高多少。然后，他放低声音：“乔乔，我想你。”
后来，他带了歉意：“昨晚陪客户喝酒，喝多了。”
再后来，她打过去，助手说，徐总在开会，稍后再回。
后来的后来，她听出一丝不耐烦：“正忙。马上要出差，回头有时间再打给你。”
安乔惆怅，却也不知道如何去改变。婆婆横她一眼：“拉着个脸给谁看？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
03
每个春节，徐卫东都会回家几天，他们会有短暂的团聚。
今年，他回来得早。父亲的手术安排在2月初，需要他打点具体事务。之前的治疗，都是安乔跑前跑后。这次，正逢创城，安乔负责的任务繁重，实在不能请假。
安乔能感觉出徐卫东的刻意疏远。白天两个人各自忙，晚上，他陪父母、接打电话、约朋友喝酒打牌，就是没时间跟她说说话。
安乔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谈谈。然而，这个机会她还没有等来，就接到了邻居的电话：“安乔，快出来！卫东在大门口，出事了！”
徐卫东趴在大门口，身体卷曲，眉头紧皱，嘴边还沾了呕出来的秽物。浓重的酒气，熏得安乔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
凌晨三点半，救护车来得很快。只是，安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医生缓缓摇头，收起听诊器。
婆婆抬手一巴掌：“你是死人哪？他不回来，你就不知道找找？”
疼痛到麻木，却无暇沉溺。收拾一下心情，安乔含笑解释：“爸，卫东公司有急事。他忙完就回。”
一个月后，公公离世。从墓地回来，大姑姐叫住安乔：“你搬出去住吧，我妈看见你就难过。”
看安乔惊讶的表情，婆婆甩出两本鲜红的房产证。大姑姐居高临下：“看清楚！房主是我爸，我妈、我、卫东是共有人。这两处房子，跟你姓安的没有半分钱关系！”
安乔没有争辩，但坚持要住到瑶瑶高考后。无论如何，不能影响女儿的高考。
送女儿报到回来，安乔发现，她的行李已经被放在大门口。大姑姐先发制人，递给安乔一份公证书。“等瑶瑶大学毕业，星月湾的房子过户给她。她是徐家的女儿，我们不会亏待她。”
安乔租了城南的一间小房子。她告诉女儿，这边离单位近。
闺蜜怒其不争：“她们谁心疼你了？在医院没日没夜照顾你公公的时候，你那个大姑姐在哪儿？”
04
女儿打来电话：“妈，我爸值得你这样委曲求全吗？你才40多岁，以后的人生，你要学会自己争取幸福。”
安乔缩进沙发，抱住自己的双腿，任杂乱的思绪萦绕回旋：
“要是当初你听我们的话，早就提职了。李局长的侄女儿怎么了？不比这么个没用的女人强？你呀——”婆婆恨恨低语。看见安乔，一记冷眼，转身回了卧室。
“情人节？嘁！你们女人就是矫情！买束花就是爱？你可别学她们发神经啊！”徐卫东一脸不以为然。
“你爸住院化疗，你请几天假去照顾吧！就你那个破工作，又挣不了几个钱！”婆婆喝一口茶，抬头，一脸嫌弃。
“住一起怎么了？爸妈帮忙照顾瑶瑶，你看顾一下他们。不好吗？都两处房子，还买干吗？我没钱！”徐卫东皱眉不耐烦。
“乔乔，爸的住院费你记得缴一下。妈年纪大了，手里有钱，她心里才能安定些。”徐卫东的声音并不坚定。
“乔啊，东子挣的钱，你得拿过来管。男人哪，不能太纵容他。”公公艰难地喘息，眼中闪过愧疚。
“这几天有事找小卢，嗯，你见过的那个助理。他会帮你安排好。我现在有事，不方便。”徐卫东躲进角落。
“夫妻啊，就是那么回事。东，你心里不能糊涂——”安乔进门，大姑姐急刹车，讪讪地端杯子喝水。
……
安乔忍不住笑，笑自己太傻。笑到最后，满脸泪水。过去的二十年，自己就是个笑话！深情换回的是背叛，真诚换来的是防备，和鄙夷。
家庭是她的信仰。她曾以为，只要有家人的在，陪伴就在，温暖就在，爱就在。无论工作多么辛苦，生活多么艰难，只要有家在，就有温暖在心头。
可是如今，她的信仰坍塌了，是瞬间被夷为平地的那种坍塌。她感觉自己也塌了，意识消散，身体虚空。她突然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没有方向的时候，女儿就是灯塔。”安乔给自己鼓劲儿。“为了女儿，坚持住！”
05
办公室小丫头的婚宴，实在不能推。安乔勉强打起精神，坐在镜子前捯饬半天，想掩住自己满脸的落寞。
热闹喜庆的大厅里，安乔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她突然想起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一阵掌声把安乔惊醒，台上，新娘正被新郎拥入怀中。安乔后知后觉地拍手。幸福的人啊，希望你们的幸福能长长久久。
回过神来，安乔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不自在。扭头，右侧一道目光毫不掩饰地锁定了她。见她望过来，对方还扯动嘴角点了点头。
几次对视后，安乔有些恼怒。她端了一杯果汁，去了走廊尽头的露台。
这是她和向阳的第一次见面。似乎并不愉快。
被闺蜜死拉活拽去爬山，同行有40多人。跨过一个小河沟时，安乔被一只手扶住。安全着地后，她回头说感谢，却意外地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伸手：“向阳。你好，安乔。”
闺蜜挤眉弄眼，安乔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向阳却淡定，有问必答，谦恭有礼。
这一路，两个女人被照顾得妥妥贴贴。下车后，向阳又约一起吃火锅。安乔想拒绝，却被闺蜜捂住嘴。
第二次见面。安乔觉得，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呢。
第三次，是他来办公室盖章，正巧安乔在。他并不惊讶，只伸手笑道：“看来我们有缘。”
之后的见面，慢慢变得理所当然。安乔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走进自己的心。安乔喜欢他看自己时，眼中闪烁的点点星光。
他会悄然记下安乔的喜恶。比如，安乔不喜欢吃香菜，他就特意吩咐服务员，汤里不要放香菜；比如，安乔吃饭时会束起头发，他腕上就有了各色发箍。这是安乔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宠爱。
女儿搂住她脖子，小狗儿一样嗅：“恋爱中的女人好甜哦！”
恋爱了吗？可能是。可是，面对向阳捧上的戒指，安乔却突生怯意。她不顾向阳的呼唤，落荒而逃。
她怕。她不明确自己怕什么，只是怕。
06
安乔晕倒在办公室，被同事送到医院。
向阳赶到的时候，安乔已经醒来。他听见她说：“医生，我女儿还小，在外地上学。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没事，能挺住。”
医生告诉向阳，安乔胃部发现肿瘤，需要做切片。
几天不见，安乔瘦了很多，原本纤细的手臂，更显单薄。躺在浅色的被单下，她就像一片薄薄的纸，苍白得好像失去了全部生命力。
向阳的眼再次湿润。他转身倒一杯水，顺势收敛了情绪。“跟家属谈治疗方案，是医院的规定。你不要多想。”
手术那天，哥哥来签了同意书。
手术室外，向阳拦住他隐忍的暴怒。“哥，安乔出院，我们就去领证，她以后就是我的。你去找徐家人来做什么？让她们阻止我？安乔不想跟她们纠缠。”
安乔睁开眼，看见哥哥一脸担心，目光扫过向阳，却见他淡定从容。她努力扯动嘴角，内心其实有些失落。
向阳被医生叫走，哥哥替她理好翘起的碎发，满意地笑：“这小子不错，是真的心疼你。昨天在手术室外，他紧张得胳膊腿都控制不住地抖。你这次看人的眼光还行。”
怕安乔难为情，向阳请了一个护工，专门负责帮她擦洗身体和上厕所。其它事务，他都亲自动手。“哈哈，我先实习一下，免得以后做不了一个合格的老公。”
安乔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精神也不错。向阳刮完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俊朗。他斜倚在陪护床上，跟安乔聊天。
“第一次见你，我差点儿怀疑新郎是你前男友。谁叫你笑得那么勉强！”他被自己笑倒。
“第二次真是的偶遇。第三次嘛，是有预谋的见面，谁让你有个好闺蜜呢！啧啧，工作状态的你，细心、专业、自信。我被你迷住了！”
“人生最难得的，就是我爱你，你也喜欢我。从你的眼里，我能看出你也已经动心。”
“为什么要拒绝我呢？安乔，我们没必要活在过去。幸福也许会迟到，但不会永远缺席。”
第八天，护士送来活检病理报告。向阳激动得像个孩子，他埋头伏在安乔臂上。感受着手臂的湿热，安乔的心也化成一滩水。
医生通知可以出院，安乔激动得想要立马蹦回家。向阳让护工帮忙收拾行李，自己带了纸笔追着医生问各种注意事项。
小护士啧啧赞叹，又冲安乔挤眼，“姐，这样的男人可是珍稀物种，你要紧紧抓住不放哦！”
向阳说，安乔，你勾勾手，我马上就到，怀揣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