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南坡下之四

2021-02-23  本文已影响0人  货车司机牛二哥

4 为风正名

上小学时,早上睡懒觉经常迟到,次数多了,老师让喊家长,妈妈去了几次学校,有些心烦,就让爸爸买了个钟表挂在屋里,表挺好看,烟台产的,长方形,像衣柜一样右开门,一只银色的种摆均匀的来回晃动,下面窗口处是两只小鹿面对面的注视着。

可是它“滴滴答答”的说话声听了让人心烦,像是个饶嘴多舌的娘们,好像一天到晚在算计着别人,于是,趁屋里没人的时候,偷偷把它搞坏,迟到又继续着。

我能听懂风的语言。所有路过和常住在南坡的风,我都能懂得它们的谈话。风和太阳不一样,太阳不会说话,只会在温顺时用胡须把万物缠绕起来生长,在亢奋时用阳光灼伤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人,在满足时把黄澄澄的苞米剥去苞衣,藏进谷粮仓里,而一旦情绪低落就会躲进云幕的家里,只留下灰蒙蒙的寒冷。

风和太阳不同,就像男人和女人。他不会像女人一样阴沉不定,他是男人,太阳才像个女人。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争论,我还挨了一顿揍。几个五年级的大孩子把我这个刚背上书包的小学生堵在厕所里,男厕所很长,能同时蹲下三十个人,女厕所很短,只有男厕所的三分之一,有时我很纳闷,女生的人数也不少啊,后来长大后才知道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有多严重。

那几个学生挟持着我,来到三年级房后,其中一个指着我的鼻尖说:

牛二,你给我记住,我们老师讲过太阳公公 、月亮奶奶,太阳是个男人。

瞅着揪住我衣领的高大男孩,我怯怯地辩白:太阳晚上走,白天来,像娘们一样躲来躲去,风来去自如才是个男人。

“啪”的一声,我的屁股上挨了一脚,一个声音训斥我:牛二,你八岁了还尿炕,懂个屁呀,你爹才是个娘们。

我摄于他们的淫威不情愿的梗着脖子,心里还有点不服气。

另外一个人说:为了让你长点记性,过来像狗一样钻洞吧。

所谓的钻洞就是农村孩子们的一种恶作剧。他们几个人站成一排手扶墙壁,形成一个洞,我得手脚伏地爬着钻过去,每经过一个人,就得抬起头毕恭毕敬的问:师傅师傅你要啥?

我所得到的“赏赐”因居高临下者的心情好坏而不同,心情好的话,他会用食指蜷缩成半7字,在我的鼻尖上轻轻刮一下,如果心情不好的话,同样还是食指,还是蜷缩成半7字,却成了自上而下的猛击,美名其曰“钢击虫”,打在脑壳上疼得很,就这样爬着问着,遇到不爱动手施暴的就会说,唱支歌吧或者学几声驴嘶狗叫吧。那时候还小,觉得没什么,可是上了四年级后,学习了叶挺的《囚歌》: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才知道他们恶作剧的由来和后悔自己当时的卑微。

这是我为风正名所付出的代价。

我对风的喜爱,还有一种抱打不平的心里。同样是风,人们因季节的转换对它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春天里,人们感觉她像一位温馨的少女,夏季则贪婪地吮汲它的清凉,而到了冬季,恨不得跳进棉花里的人们,在诅咒它带来寒冷的同时,早已经把秋季时它们赠与的丰收与喜悦抛到九霄云外,世人都是这样,南坡人虽善良淳朴,亦是如此。

蒙田教会我们坦然面对人性的平凡,尼采教会我们坦然面对人性的复杂。挣扎在俗世尘埃里的人对风如此,对人何尝不是这样,往往还会变本加厉。

也许有的时候,你会听到许多人说:仅仅一次无意中的忽视,他(她)就忘却了你对他(她)所有的好,逢人就在背后指戳你的不是。

风却与人不同,无论拥抱与指责,赞叹或咒骂,他总是默不作声,一如既往。因此,我知道,人只能做人,人永远也做不了风!可是,我这个有着八岁年龄八十岁思维的孩子,在村里人的眼里,不过是个尿泡尿、活泥巴玩的傻子罢了!

风多好啊!它即使出门去玩,离开家有多久,都会记得回家的路,都会记得南山下那座静谧的四合院,都会记得从墙头进来,从大门出去,走要光明正大的走,回来要悄无声息的回来,不惊扰家里的主人,不惊扰打着瞌睡的狗,不惊扰打呼噜的猪。不像我们家的小猫咪咪,一跑出去就成宿成宿的不着家,即使在大山后面睡过了头的太阳,羞红着脸唤醒了人唤醒狗了唤醒了驴,也唤不回她回家的身影,有一次,我用高粱杆子扎的锅盘,横在墙头挡住了她的路,她没有生气,当然也不会退却,喵喵叫着,好像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让我过去吧,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比你们的村干部都忙唻。

村西的福顺家大清早又闹翻了天,整个村子都能听见摔锅摔碗摔盆子的声音。我爬到院墙旁的杨树上,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福顺媳妇披头散发,好像聊斋志异里的女鬼,十个指甲又长又尖,嚎叫着去挖福顺的脸。

福顺是个左撇子,右手抱着吃奶娃,左手轻轻推了她一下,伊就势跌倒在地,两只手举起来,拍打着双腿,哭骂道:

福顺,你这个没良心的,打吧,打死老娘算了。

福顺:你三更半夜打麻将不回来,还有理了,娃的嗓子都哭哑了。

福顺媳妇:恁赵家是把我当成牲口使唤了,给恁生给恁养,不如意了就打人,这日子没法过了。

福顺:不过就不过,走了穿红的,来个挂绿的。

福顺媳妇又大哭。

我骑在树上,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感觉有水滴落在头上,心想,难道是下雨了。抬头一看,是俺家的小咪骑在我头顶的树杈上,看得正酣,口水滴了下来。

这棵杨树下曾经拴过马拴过驴,驴马吃过草料拉出了粪,树吸收了粪的营养就拼命的长,高高的个子超过了柿树,枣树与核桃树,还想再长却不敢长了。因为个子高了,看得就远了,村里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它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怕遭人猜忌。

我想着树的心事,却忘记了自己正骑着树杈,手一松,差点掉下去。

“抓紧”,一个声音说。

我抬起头,小咪对我轻轻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院子里,福顺媳妇正在撒泼打滚,小咪喵喵叫了几声,对我说:眼不见心不烦,杨树看见的事,其实我也看见了,今天趁这个空给你说说,免得你以为我一直瞎跑,不务正业:

村主任丑孩,逢九都要半夜去敲李香兰家的门。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李香兰就是李寡妇,她的男人在煤矿下班时,被打瞌睡的胡菲菲干掉了,坐在铁罐子里从井口掉到二百米深的井下,这件事在《一个人的村子四》里有过记述。

“你说点别的吧,李寡妇家老掉牙的破事我不想听”,我把杨树叶叠起来,一边“呜呜”的吹着,一边对小咪说。可是半晌了却听不到她的回答,抬头一看,小咪早蹿上了福顺家的房脊,小咪一走,我也感觉索然无味,抱着树哧溜下滑了下来,速度有些快了,肚皮被磨得红红的,像醉了酒的脸。我也想早点睡觉,明天早起还要去地里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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