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读唐诗】刘禹锡：我不做房奴

文/穆清

众所周知，衣、食、住、行是人终其一生不可规避的永恒话题。尤其是当下，房子、房价、房租等更是人们茶余饭后热议的焦点之一。我国古代文人雅士更是对房子给予了更高的期许，他们通常以庐、馆、庵、堂、斋、居、轩、室、楼等命名自己的居所或书房，比如诸葛亮的茅庐、陶渊明的归去来馆、陆游的老学庵、苏轼的谷林堂、蒲松龄的聊斋、朱彝尊的静志居、曹雪芹的悼红轩、梁启超的饮冰室、闻一多的何妨一下楼等。“陋室”便是唐代著名文学家刘禹锡的居所称谓。

刘禹锡，字梦得，洛阳人。唐代著名文学家、诗人。有“诗豪”之称。与白居易并称“刘白”，与柳宗元并称“刘柳”。他出生于世代以儒学相传的书香门第。他自称是汉代中山靖王之后。说到这里，看过《三国演义》的应该不会陌生，似乎也听到有那么一个人经常这样介绍自己，没错，就是刘备。为什么他们都争先恐后地要去做中山靖王的后代，而不是东山王、西山王、西北山王、XXX王的后裔呢？我们来看下中山靖王是何许人也，中山靖王名刘胜，汉景帝刘启之子，汉武帝刘彻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在公元前154年，被册封为中山王。此人生性嗜酒好色，一生有一百二十多个儿子，套用《愚公移山》里的一句话“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可以不无夸张地说，在刘备所处的东汉末年，中山靖王的子孙后代可围绕地球一圈，在刘禹锡所处的唐代，可围绕地球两圈？三圈？额，我数学不好，你自己算吧。至于到底谁是他的后裔，早已无从考证了。为了争取正统名分，刘皇叔、刘诗人也是蛮拼的。我姓刘，我骄傲。

言归正传，陋室到底有多陋？单从字面上来看，刘禹锡堂堂监察御史为何会栖身于一陋室之内呢？补充一下，唐朝的监察御史相当于当今的最高检察院的检查官，品级不高但权限很大。我们若想解开谜团，就不得不明晰这篇文章的写作背景。原来，刘禹锡在任职监察御史期间，曾参与了王叔文的“永贞革新”，反对宦官和藩镇割据势力，后来革新失败被贬，由监察御史沦落为安徽和州县一名小小的通判，通判相当于现在的副县长，按照当时朝廷官员的规格待遇，他本应享有县衙里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可谁想，虎落平阳被犬欺，和州知县故意刁难，将他安排到了南郊面江而居，刘禹锡不但毫无怨言，反而兴高采烈，贴在门上一副对联：“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辩”。意思是我由三居室搬进了江景房，心情很是舒畅。在此景色怡人之处我正好可以思考下国家大事。和州知县见状，刁难不成，又气急败坏地吩咐差役将刘禹锡由南郊搬到了北郊，原来的三居室也减少到一居室，刘禹锡仍不计较，又在门楣上题字“垂柳青青江水边，人在历阳心在京”，理解起来不难，和前面一副对联意思接近。知县又见其满不在乎，再次差遣衙役将刘禹锡调到县城中心，只有一间仅可容纳一床、一桌、一椅而已的小屋。几经迁徙、最终落脚的这间小屋就是我们今天所提及的“陋室”了。刘禹锡想到这位势利到极致的知县实在欺人太甚，便奋笔疾书，写下了这篇超凡脱俗、情趣高雅的《陋室铭》。

何为“铭”呢？铭是古代刻在器物上用来警戒自己或者称述功德的文字，我们如何理解呢？可以参照下平时频繁提及的词汇，比如“铭刻”“铭记”“刻骨铭心”等便是这个意思。“铭”后来逐渐演变成为一种文体，如放在书案右侧用以自警的铭文叫“座右铭”；刻在墓碑上，叙述死者生平，加以颂扬追思的铭文叫“墓志铭”；今天所呈现的《陋室铭》便是刘禹锡令人刻于石碑上，立在陋室门前的铭文。这篇铭文篇幅不长，在阅读过程中便大致可以理解其中含义。现在就跟我一起来领略刘禹锡是如何在逆境中寻求自我解脱之道吧。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封神榜》大家再熟悉不过了，其中各路大神都各据大山做为自己的修炼道场，比如里面的大BOSS元始天尊也就是姜子牙的师父，便居住在昆仑山玉虚宫；他门下昆仑十二仙也各有各的洞府道场，典型代表如杨戬师父玉鼎真人居住在玉泉山金霞洞，哪吒师父太乙真人居住在乾元山金光洞，土行孙师父惧留孙居住在夹龙山飞云洞，慈航道人也就是后来的观世音菩萨居住在普陀山落伽洞。这些大山因此而得名。《西游记》里，有“东海敖广、南海敖钦、西海敖闰、北海敖顺”，称为四海龙王，甚至在《西游记》中乌鸡国八角井中也有井龙王。乌鸡国国王被狮猁怪推下井淹死，多亏井龙王用定颜珠定住了他的尸身，因此国王身体才得以保全，不致腐败。三年之后，唐僧师徒路经此地，猪八戒被孙悟空骗下八角井，才将国王尸体驮出。不论是海水还是井水，也因为有这些龙王的存在而有了灵气。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有了前面的什么大仙、龙王的铺垫，刘禹锡似乎底气十足起来，委婉地说，就是他开始在装A和装C之间徘徊了。这是我的简陋的房子，虽然比赈灾棚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我品德高尚呀，全身散发着大德之人所特有的芳香，所以我的陋室因为我的存在并不简陋。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一间十几平方的小屋面积虽然不大，但是绿化做得甚好，朝窗外望去，苔藓碧绿，长到了台阶上，草色青翠，映入了窗帘中。这种自我安慰的心态恐怕都要赶上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位阿Q的精神胜利法了吧。怎么样？画面感十足有木有？这就是我们老祖宗言简意赅的妙用笔法。既然自己已经找到了家的感觉，这位大诗人就开始宣传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了：生命就该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于是他的“陋室俱乐部”开业了，很快招揽了很多宾客，都是些什么人呢？“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是一种十分工整的对偶手法，“鸿”就是“大”的意思，我们熟知的“鸿雁”就是“大雁”，所以这里的“鸿儒”也就是“大儒”，大儒就是学识渊博的人。“白丁”就是没有文化的人。俱乐部门口赫然大书四个大字“文盲免进”。刘禹锡说了，到我家门口，先背段三字经，再背段九九乘法表，您才有资格进来。您来了不白来，绝对让您不虚此行，我们俱乐部都有哪些文人活动呢？“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您可以来碴琴，单日弹古琴，双日弹吉他。不像其他不入流的俱乐部那样噪音嘈杂、附庸风雅。

像“陋室”这种规格的文人俱乐部历史上有过几家，“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三国时南阳诸葛亮的茅庐、西汉时西蜀杨雄的玄亭都是因为主人的德行才受到后人的景仰，来往大儒络绎不绝。连祖师爷孔子他老人家都曾经曰过：“何陋之有？”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文言文的最终旨归还是要回归到这种高大上的境界中去，我辈凡夫俗子只有以45度仰望星空的姿态自叹不如了。回到现实中来，一味追求物质富饶而精神干瘪的时代，更需要这样的陋室铭主人振臂高呼，使得人们对于生活萌生出新的体悟来，杜甫曾经发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呐喊，班固也曾在史书《汉书·货殖列传》中提及“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的伟大设想，所有这些前人的思想观点或许对于我们当代会有所共鸣与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