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见斯人 50 遇恨晚
文/妖怪来也
与其被小凤仙骂走，还不如自己主动些，先走一步。在处理与人的关系时，蔡锷有军人的雷厉之风，不喜欢黏黏糊糊拖泥带水。但这统统是在用心的基础上，不能鲁莽，要掌握好火候。对于那一天小凤仙被惹恼的缘由，蔡锷思来想去，觉得那就是小凤仙的真性情的外在显露，应该不是伪装，她心存一份桀骜，不甘心自己侧身青楼的命运，也不屈从于自己一辈子做风尘女子，得着机会发出一声呐喊。这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蔡锷心里还是挺满足，这一趟不虚此行，小凤仙的真性情，绝非一般的青楼女子可比，蔡锷对此十分激赏，何况还有那在如水月光映照下晶莹闪亮的美丽双眸，让人难忘。他还知道，激动的情绪很快就会平息，两人的关系才刚刚开始，不会因此结束。所以仅过了两天，蔡锷又趁着太阳偏西的时候，来云吉班拜访。
他还随身带了几样精心挑选的礼物，一支湘妃竹杆的毛笔和一套罗贯中著的《三国演义》。
小凤仙这两天过得不太自在，她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有些自责，想到何必与蔡锷逞一时口舌之利，至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气话，也被她早抛到了一边。见蔡锷又来访，她初初还以为他是专程来兴师问罪，让自己难堪之类。却没想到蔡锷把两样东西放在她手中。这个时候，她更感到不堪承受，脸色泛红。
蔡锷温言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你能喜欢，同时向凤仙小姐赔礼了。”
小凤仙还他一笑道：“蔡先生，凤仙性格粗直，屡次顶撞了你，尤其是前晚，害你负气而去。还请你不要见怪。”
蔡锷更报之一笑道：“我没有怪你，如果我怪你，怎么能还赠送你礼物，我是怕你怪我，所以带这两件东西来赔罪。”
“蔡先生，既然你这样说，你叫凤仙还怎么说？——这样吧，我备上一桌酒席，就开在这屋里，算是我敬您的吧，您看怎样？”
“这样当然好！今天我早早就来，本想请你出去吃饭，街上的饭馆总比不上凤仙的闺阁来得雅致温馨，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凤仙见蔡锷欣然接受，十分喜悦，立即传话催办酒席。
酒水就是现成的，凉菜的材料都是云吉班当天下午才准备好的，再炒上三两碟热菜，这双人酒席就算齐备了。
“蔡先生，你不怪凤仙不择言语，凤仙先敬您一杯。”凉菜摆好，盅酒填满，小凤仙起身将第一杯酒端到了蔡锷面前，两手配合一遮一仰，一饮而尽。蔡锷也一饮而尽。烈酒入口，一股热流顿时穿过喉管，弥漫胸腔。
小凤仙又敬一杯，蔡锷回敬一杯，这样一来二去，筷子没抬，三杯酒已然下肚。酒杯量足，酒香浓烈，两个人多少都觉微醺。蔡锷对小凤仙的酒量暗暗钦佩，被小凤仙的豪气所深深感染。他注视着她的脸——具体些是眼睛——说：“已经讲过了，没有怪你，你再不要以此为喝酒的借口，我可抵挡不住。我也不是梁山泊的英雄好汉，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转身又去拼命。我一醉倒，恐怕要睡他个三四五天的才肯罢休！”
“梁山泊，您说的是《水浒传》里的梁山泊吧，我听人讲过，说那是一本男人看的书，女人看不懂，里面都是些打打杀杀的，还有人说聚义的那些人都是走投无路的钦犯、山匪。”
“谁说的？那是因为他们不懂！梁山好汉都是豪杰，朝廷昏庸腐败才逼得他们替天行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们都是当世的豪侠，真正的英雄。我看凤仙小姐喝酒的豪爽气概与为人处事的泼辣性格，与这些侠义英雄，真有相似的地方呢！”
“是吗？”小凤仙睁大眼睛，笑意盈盈对蔡锷说，“我听不出这话是在称赞我，还是贬斥我，我宁可相信您是在称赞我，可是我一个小女子怎配得上你口中的侠义英雄？”
“女子怎么就不能，那梁山好汉里还有好几位女英雄呢！”蔡锷用手一指书案，说：“书太厚了些，你空闲时先看这套《三国》，下次我再带来《水浒传》来你自己看就知道了。从古到今，又有多少女英雄，花木兰、梁红玉、穆桂英……你可不敢妄自菲薄。”
“蔡先生，我是不是女英雄不重要，还是说说你自己吧，凤仙有几句话，不知说得对不对，您想不想听？”
“听，当然听，凤仙小姐的金玉良言，我怎么能轻易错过？”
“凤仙打小没念过几本书，自认无才德，只自诩在辨人的功夫上有些许心得。蔡先生，您说我似女英雄，我却要说您倒像个真正的豪杰英雄。无论是眉宇眼际、还是气度风采，就断乎不像一个寻常的人。我卖艺经年，应酬的客人何止百千，就没有见过像您一样的人，这次，我是终于见识到了。”
“哈哈哈——”，蔡锷大笑不止。
“怎么，我说错了吗？”
“对不起，我不是笑话你，我是被你夸赞了高兴的笑。多谢凤仙小姐美言，我先干了这一杯！”说着，便把面前的一杯酒送进口中，杯子放下说，“这北京城这么大，来胡同里消遣的人多得是，有无数的王公大臣、公子王孙、名士才子，我既没有那样大富大贵，又没有那般英俊潇洒、才高八斗，反而资质平平，毫无特别，竟然让你如此青睐？是不是美酒醉人，你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我了，却是那潘安一样的美男子，让你神魂颠倒了？”蔡锷伸出手掌，在小凤仙的眼前晃了晃。
小凤仙视而不见，继续表达着她的见地：“那些人的眼神空洞，精神萎靡，统统都是醉生梦死的行尸走肉，难道还分辨不出来吗，你的面容中自有一种英雄气，不单有我看得出，是你不自觉而已。”
“啊——”蔡锷深吸了口气，内心里翻腾着两种味道，美酒的辛辣和爱意的冲动，他对小凤仙的感情，似乎在一瞬间升华了，真有一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深切感触，这种感觉生出无数触角，从身体内部开始骚动他每一寸内皮，挑动每一根细小的神经和血管，让他有一种奇痒和想要爆裂的痛苦体验。他强忍着这番痛苦，以另一种形式向小凤仙倾诉道：
“凤仙，你才是超乎寻常的那一位呢！老天生了你，又生你这般慧眼，这般慧舌，这般慧心。老天忒不公，却将你的身体抛掷在此处，让你受了多少常人没受过的罪呀，你却不甘心、不屈从，要在沙漠里长出青草、戈壁里开出花朵，这又给你增添了多少苦痛、多少艰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