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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宝藏

2024-11-22  本文已影响0人  二路元帅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给如同萨日朗花般的其其格姑娘:

你的来信,乘着草原上辽阔的风,飘飘荡荡来到我的身边。我在这些老蒙文里闻到了百里草的芳芬,翠雀花的甜香以及草甸土的质朴味道。很开心听你讲述蒙古包里面的趣事,小的时候我也在毡包中住过,就在乌兰巴托宁静的北山坡,那时候,我贪恋远处高楼大厦的繁华,并没有好好珍惜圆顶帐篷下的生活。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悔呢。

你说你常弹着马头琴,目送灿烂的夕阳挽着红霞在草原上落幕。立时几幅画面钻入脑海:鲜艳的蒙古袍,悠扬的琴声,长发飘飘的姑娘,远处成群的牛羊,青青牧场......(说到我们蒙古人的传统服饰,竟涌上一丝悲伤,现在城里人穿的苏式制服单调局促,缺少美感。你们的牧区,限制没有那么严格吧?)

我最近还是老样子,除了编辑工作就是继续整理那些历史资料。老实说,有点无奈,一些学术研究不能按自己的想法来,出书的事情更是遥遥无期,真是令人头疼。不过,也有件特别的事情,有点像发现了新大陆。前些日子碰到一位叫巴德玛的老人,我们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相谈甚欢,让我意外的是,她是个汉人,照她的年龄,我很疑惑她是怎么逃过“大清洗”的。我跟你说过,我最感兴趣的是蒙古近代史,但除了正统叙事,其他民间史料匮乏。而巴德玛老人提到的自己早年的传奇经历,涉及到我们蒙古共和国的发轫伊始,恰好补充了我的一些盲点。

如有可能,我计划把它写进我的历史著作(当然暂时只能作为野史记录,毕竟目前很难找到交叉史料认证)。分享给你听听,挺有价值的,重点是还可以作为小说素材,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历史上,苏蒙边境城市恰克图南边有座小市镇叫买卖城,曾是中国和俄国交易商品的所在,繁华一时,被誉为“沙漠中的威尼斯”。

大概是1921年左右吧,烽烟四起,包括蒙古在内的周边剧烈动荡。彼时,苏蒙联军三万人把当时的北洋军队和中国商人困在城里,只有几千人的守城方拼死抵抗一周,最终城池陷落,军民全部战死,买卖城被付之一炬。妇孺从提前打开的城门逃到城外的一片树林,但被埋伏的苏军截杀,几无幸免。当年巴德玛老人十几岁,是著名的大盛魁商号掌柜的侄女,她被压在成堆的死尸下,侥幸逃过一劫。附近的牧民收留了她,几年后嫁给了一个蒙古摔跤手,并将自己身份改成蒙古族。自此,外蒙脱离中华,她再也没有回到汉地。

有关战争部分,相关历史资料也能查到一些,虽然有出入,但基本史实不差。重点是她接下来讲的,就不在正史里了。

收留她的是给城里大盛魁养骆驼的牧民,他们只有数量很少的武器,并且缺乏作战经验,看着买卖城被战火吞噬只能徒呼奈何。巴德玛告诉了他们一个秘密,称在大盛魁商号的地下仓库,藏着许多金银珠宝,位置隐蔽,极难被发现。大家对孩子的话将信将疑,加上买卖城的风吹草动都在河对面恰克图的苏俄监视范围内,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连续几日,苏蒙联军并没有再露面,于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头领拍板决定先带几个人去探查一下。侦查小队乘着月色潜入城中,经巴德玛的指引,在一片废墟中,牧民们用蒙古刀挖开厚厚的黄土,找到了那个仓库的入口。里面的财宝真是闪瞎人的眼了,多到根本数不清。由于随行仅有几匹马,只能运走两三箱银元,大家商量了一下,就把仓库入口用瓦砾碎砖掩埋,准备明晚凑齐一些骆驼再来。第二天刚入夜,他们组织了上百号人,赶着几十峰骆驼,荷枪实弹重新开进买卖城,但当他们清理完入口,进到地下,却发现那批宝藏已经不翼而飞。大家不甘心,又去搜寻其他商号,整整一夜,直到天将破晓,也没再找到任何银子。这时候买卖城的上空飞来一群乌鸦,黑压压聚集在城墙边的尸体上,发出黯哑的叫声,凄厉无比。头领当机立断,让大家撤走。

回到家中的牧民们猜测财宝的下落,纷纷说是被大盛魁伙计们的鬼魂带走的,就附在那些乌鸦身上,他们如果知道自己的银子被人拿走一部分,一定会来报复的。这个说法很恐怖,导致许多牧民手里的银元还没捂热乎,便迅速花掉了。

老人说,因为自己有功,除了一些银元,头领把搜到的一件沙俄造的银制酒杯也送给了她,虽历经那么多战乱和各种运动,银杯一直被完好无缺地保留着。她还拿出来让我过目,我对文物有些研究,搭眼一看便知道是真品无疑。

剩下的财宝到底被谁拿走了呢,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决定去搜罗史料,看看有没有相关线索。

故事暂时讲完了。怎么样,未来的大作家,是不是很有挖掘价值?你要不来试试把它写进小说,写写不翼而飞的财宝下落,这可是你最擅长的啊,上次你给我看的那篇探险小说还真挺让我惊艳的,感觉这个类型很适合你。说到这儿,我突然有个好点子——你来完成小说,我寻找历史真相,互相给对方提供灵感,看看我们谁能先达成目标。创意不错吧,我都佩服我自己,嘿嘿。

对了,你问我,如何能用老蒙文发表作品。这个暂时还没办法,虽然我也讨厌那些俄文字母,但现在没有出版社愿意登载,审查那边并无松动的迹象。当然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尽快告诉你的。

史料检索很麻烦,不会太快,而且家里有很多烦心事(同样令人头疼)。如果生活只是创作就好了,或者活在自己创作的世界里多好。

我快跑题了,先聊到这吧。

祝一切安好!

你的笔友:莫日根

(二)

火辣辣的大太阳在头顶燃烧将脚下的戈壁烤得滚烫,四下找不到任何可以遮挡的地方,漫漫黄沙一直延伸到天边,连只鸟的影子都没有。三天三夜了,干裂的嘴唇渗出血液,甚至尿液都已干涸。视线变得模糊,天空暗淡下来,沉重的双脚又努力向前迈出一步,身子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倒下去,坠落的瞬间,他看到几头狼围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窗外开始下起了雨,空气闷热,额头枕着的书稿被洇湿了一块。莫日根晃了几下头,站起身,按下墙上的开关,地面散落着几张苏联报纸,一幅胸前挂满勋章的半身人像,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踩上一脚,随手拾起扔进垃圾桶。有些口渴,他抓起桌上的奶茶,一丝冰凉流入口腔,随即吐了出来。最近胃病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能吃寒凉的东西。

电话铃声响起,拿起话机,传来浓重俄罗斯口音的蒙语,是妻子波波娃,她说出差回来了,问他怎么还没下班。莫日根抬起手腕,表针指向晚上七点半。

她出差多久了,去了哪里,他不记得了,她似乎没告诉他具体地点。她每次出差都像消失一般,他也不去问,甚至很窃喜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那个念头一直在脑中盘旋,只是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又看了一眼书稿,最近总做这样的梦,大概是有关草原戈壁的资料看得多了吧。那些人在荒凉的戈壁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得多么绝望啊。“但至少,至少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苦笑一下,把它们收进柜子。

大街上行人脚步匆匆,霓虹灯在雨中闪着迷离的光,路过一家商店,隔着玻璃,他看见自己蓬乱的头发下苍白的脸庞,几滴潲进来的雨点打在脸上,像挂在那的泪珠。雨更大了,他的脸从玻璃上滑落,坠到地面,在溅起的水花里分裂,奔逃。更多的雨冲开雨伞的遮蔽,在他的身上流淌,渗入衣衫,钻入胸膛,直入肺腑。他突然抛下雨伞,抬起头,张开嘴巴,大喊了一声,“长生天啊!”

一把花伞移到他的头顶,女人拿出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水滴。

他闻到了八年前那款俄罗斯香水,温柔里透着狂野,那是属于波波娃的特有气味。

当时他被公派到莫斯科留学,主修方向是政治经济学。机会非常难得,父母托了不少关系才搞定,要知道,苏联首都可是很多蒙古同学挤破头想来朝圣的革命圣地。但其实他更偏爱历史,只是因没有相关专业的名额,不得已退而求其次。

业余时间,他将大把时间都花在了图书馆,除了校内的,他还经常往国立图书馆跑,那里藏书丰富,有很多难得一见的史料,在国内可是根本查不到,尤其是关于成吉思汗子孙在中亚东欧建立的那些汗国的历史。

就在他如饥似渴地在书海中埋首的时候,波波娃出现了。

第一眼他就被她的美貌震惊了,金发碧眼,长睫毛,不胖不瘦,很结实。像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她说自己除了看书就是运动,对蒙古充满好奇,一直梦想有一天能在蒙古草原策马奔驰。

她性格开朗,很健谈,跟他刚好相反,常常是她在讲,他一旁微笑着听。她带着他去逛街,坐上深入地下七十多米的莫斯科地铁,欣赏充满艺术气息的各式雕塑。他们吃布林饼、大列巴,喝格瓦斯;看马戏,听歌剧,游红场。唯独他受不了伏尔加,不到一杯便醉倒。她便笑话他,说蒙古大汉的酒量输给了罗斯人的后代。在阿尔巴特街的一家商店,波波娃买了件俄罗斯套娃送给他。这组套娃不是传统娃娃造型,而是叶卡捷琳娜大帝,高高盘起的头发,缀满宝石的皇冠,微微上扬的下巴,坚定的眼神,尽显女皇威仪。

有天,他被邀请到波波娃家在乡下的一所老宅。一位吉卜赛女郎,据称是其父亲的客人,包着鲜艳的头巾,穿着缀满各种亮片和珠子的裙子,拿出副羊皮塔罗牌,说看他面相不凡,要给他算上一卦。牌面磨损严重,边角卷起,更添了几分神秘。据女郎说,这副牌在他们家族传承了上千年,没有算不准的世间事。他在其中抽出三张牌,分别是“魔术师”、“星星”和“皇帝”。

“你拥有改变国家的能力,这是命运给你的指引。”

莫日根还在陷入茫然,波波娃已经把八十戈比放在女郎的手上。

这之后,波波娃对他更好了,并向她展示了斯拉夫女人在床笫间独特的魅力,

异国风情,绝代佳人,他陷入炽热的爱恋。

“瞧你,淋得这么湿,着凉了怎么办?”

莫日根跟波波娃上了一辆出租车。她总是能利用她的外国人身份,叫来这些稀缺交通工具。

他们的家在一个叫“卫星城”的苏联人小区,环境优美,设施豪华,还有铺着木地板的露天网球场,常有路过的蒙古人驻足观看。他回国后,换了几份工作,都没干得太长,是波波娃托的苏联老乡,帮他找到现在的铁饭碗。

刚进屋,波波娃就给莫日根沏了杯热奶茶,拿出一身新衣服帮他换上——是她出差期间特地买的全套衣装。回身又去厨房准备吃的。

波波娃对她的热情是间歇式的,好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孩子,被她体贴入微地呵护,甚至只要他愿意,还可以全天候地伺候在他身边,永不离弃。事实上,从结婚到现在,除了肉体的欢愉,他们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他喜欢点评时事,阔论历史,可随之就会爆发激烈的冲突。他努力回忆,他们热恋时候到底在聊啥,他记不太清了,好像都是未来的憧憬,或者是不同国家背景下的那些差异——对,就是好奇,对异国风情的好奇,对跟自己完全两个种族的女人的好奇。可是当好奇过后还剩什么呢。她在一家苏蒙合资的煤矿企业上班,收入比本地蒙古人高出不少。大概从去年开始,她花钱变得大手大脚,问她是否涨了工资,她说还是老样子,只是偶尔兼职去做翻译,有些额外收入。按理这种日子很舒服,在经济落后的蒙古也算上流生活了。但他总感觉到一种压抑——这种压抑来自工作,也来自家庭。自己像个小白鼠,在白得刺眼的灯光下,连思考问题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被提取化验分析。

很快她端上一桌子菜。他们结婚之后,吃的饭常常是苏蒙合璧,他能适应俄罗斯风味,而波波娃则还是更习惯家乡饮食——苏联人经营的商店里也都能买到面包、沙拉等食物,在这儿倒不是难事。波波娃拿出瓶伏特加,给他斟满。他一直不太习惯这种烈酒,除了重要场合,平日喝的是马奶酒。很快他就晕头晕脑,倒在床上。

窗外刮起大风,之前的绵绵细雨转瞬变为暴雨。一道闪电刺透窗帘,在卧室炸裂。他睁开眼,此时已是深夜,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这里一天24小时都有热水,不像城外蒙古包里的穷人,因图拉河污染严重,要每天扛水回来,一个月能洗上一次热水澡就不错了。

她走进卧室,躺在他身边。莫日根闭上眼,侧过身,均匀地呼吸。她的手划过莫日根的背脊,又绕到胸前,慢慢朝下摸索。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逃避和她的亲密接触,他觉得每次高潮后灵魂就被她带走了,留下一具空壳。今天有些不同,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血液开始奔流,浑身燥热起来。她翻到上面,用鲜艳的红唇堵住他的嘴。她开始游动,探寻,柔软又紧致的身体弯曲成一道绞索把他紧紧缠绕。

“我们应该要个孩子。”

刚结婚时,他曾向她征求意见,她说等事业稳定再考虑,这一考虑,就是五年。

“最近状态不好,等调整调整......”他伸手去拉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个没拆封的安全套盒子,不小心碰倒了上面的叶卡捷琳娜套娃,沙皇的眼神凌厉地看了他一眼。

还没等他撕掉包装,波波娃已经坐了上去。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意见不被听见了呢?

她的大腿强壮有力,小腹的肌肉来回伸展,人造卫星形状的耳环跟着摇摆。四周变成涌动的草原,他们在上面荡漾。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是在莫斯科的一处公寓,窗外下着大雪,壁炉里火焰噼里啪啦。那时也是波波娃主动,居高临下地展示着健美身材,如女皇一样征服了他,好像从那以后,他便总是顺从的姿态,配合女皇的表演。

很快他陷入癫狂,忘记了那些不开心,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运动。

窗外大雨如注,两团炙热的火焰分分合合,他的灵魂出窍了,飘向一缕骆驼毛。

“伊万,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极乐过后,她坐起身,点燃一根索布兰尼。

伊万是他的俄文名字,波波娃起的,她总是习惯这样称呼,而很少称呼他的蒙语名字。

他们一见钟情,在恋爱的高潮便走入婚姻的殿堂。爱情充满迷幻色彩,他品尝甘美,享受肉体愉悦,沉醉在未来的想象里,像小的时候,在蒙古包外的草场,数着夜空的繁星,堕入奇幻的宇宙。婚姻给他的爱情上了道保险,让他以为家就是爱的欢场,激情永不会枯竭。

慢慢地,生活转入庸常,他整日奔波在两点一线的工作上,关注点从情爱变成爱好,沉浸在那些历史谜题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他们的共同话题是那么少,当他试图深入她的心灵,发现那里充满沟壑,陷阱,与偏见。繁星褪去,浪漫的草原变成荒芜的戈壁。她把控着这段关系,但并没用强力,只是温柔地渗入,无孔不入地把他包裹。而他的那些爱好,那些观点,无法倾吐。

“暂时不写了。想翻译几部小说。”

“为什么?还是思想性的问题吗?”

“嗯,审查过不了关。”

“亲爱的,如果你改变对成吉思汗的看法,或者写点别的,凭你的才华,是有机会获政府奖的。”

“波波娃,我不写了,还不行吗,我在脑子里想,你还管吗?”

“伊万,你不要用这种口气。我不想跟你争论,”波波娃掐灭烟头,躺下来,手轻轻在他的胸毛上抚摸,“亲爱的,床上的你多棒......聊点别的吧。”他闭上眼,好像除了床上这件事,他们再也没有好的沟通方式。

“下个礼拜天,我们去看歌剧吧,《伊凡·苏萨宁》。”

(三)

其其格姑娘:

没想到,你的回信居然夹着你的照片,太惊喜了。不过为什么只有背影,你转过身应该更亮眼,哈哈。从背景看,你去了戈壁吧,我看到有几处高大的石块,像废弃城堡的遗迹,不知道是什么所在?你提到牧民辛苦的生活,真是跟美丽的草原景色不协调。蒙古共和国成立这么多年,还没解决贫困问题,令人遗憾,有些老人甚至还怀念清朝,丢人啊。

你发来的小说大纲,想法不错啊。那批财宝被大盛魁的某位幸存者从另一隐蔽入口运走,他懂得法术,所以才能独自搬走大批宝物,然后逃到戈壁,把财宝埋起来。故事还有后续,对吧,在等我跟上来吗?哈哈。

别说,我还真受到你的启发了。我想起关于“黑喇嘛”的历史,他的经历充满奇幻色彩,最后隐匿在某处戈壁,有大笔财富。很巧,那些丢失的宝藏竟然让我查到跟他发生了关联。(黑喇嘛的故事,很好玩,要不你把他写进小说吧,这样我们的故事走向是不是就一致了?嘿嘿。)

黑喇嘛本名叫丹宾,是出生于俄国的蒙古族,其人凶残狡猾,蹲过沙皇的大狱,后来逃到西藏学习密宗,据说获得了高超的法力。(是真是假不去管,这个点倒是很适合小说呢。)他不知道靠的什么本事,坐上了西蒙古军队的最高统帅位子,配合沙俄和蒙古军队四处骚扰,在攻破新疆的科布多城后,屠杀了很多人。世界风云变化,沙俄倒台,苏联建立,他又落草为寇。由于树敌太多,遭各方追杀 ,一路逃到蒙古边境的一处无人区——黑戈壁,在那聚集了一批人马,以劫掠商队为生。人们闻风丧胆,避之不及,做远途生意的,就选择绕道而行,甚至放弃了这片儿的商贸。由于缺少生活物资,黑喇嘛他们生存愈发艰难。转机发生在1921年,黑喇嘛突然不知从哪获得大批财物,势力迅速扩大,并建立了丹宾喇嘛的城堡。

我在一本地摊上淘到的旧书里,找到条线索。黑喇嘛有个手下,只有一只眼,当年给大盛魁做过向导,跟掌柜的私交甚厚,买卖城大战时,他也在城中。如果这个手下幸存,那么他可能找来黑喇嘛,劫走那笔财宝,关于他们如何联络又如何运走,实在不可思议,也许只能照你小说里写的来解释——他使用了自己的高超法力。这个暂且不提,我先说说黑喇嘛的结局,那也是很有意思的故事,也印证了前面的猜测。

某次苏联特工南兹德巴特尔谎称自己病危,请黑喇嘛给他做场法事,没想到这是个鸿门宴。南兹德巴特尔在黑喇嘛给他“摸顶礼”期间,突然砍下黑喇嘛的头颅。而后当着大家的面,这位苏联特工竟然吃掉了黑喇嘛的心脏(这么做是给那些崇拜黑喇嘛的人看的,让大家坚信黑喇嘛的法力彻底消失了。当然我不确定是真是假哈。)黑喇嘛的手下也随之被铲除。他的头颅藏在苏联博物馆,当年留学的时候,我还曾见过,连续做了几天噩梦。不过,据我掌握的资料,发现黑喇嘛的死亡之说存疑。简单说下理由,黑喇嘛每次出现都有几个标志:一条巨型恶犬,跑得飞快的乌骓马,寸步不离左右的副官。但见证他身份的这几样东西,在他去做法事期间都没出现。加上其他一些蛛丝马迹,我猜测死的人或许只是他的副官。而他本人很可能改头换面,隐居起来。这个说法当然不只是我个人的猜度,一位英国探险家据称后来又见过他一面,黑喇嘛虽然没有承认他的身份,但他身边一名独眼的随从,用几十枚“徐世昌像仁寿同登”纪念银币跟英国人交换了块手表,露出蛛丝马迹。要知道,这个纪念币,恰好是1921年发行的。根据档案馆的一份材料,当年大盛魁手里的这种银币最多,而且那时汉地和蒙古几乎断绝了往来,独眼人上哪去弄的这些银币?(看看,独眼人又出现了,而且年龄及相貌特征也吻合。)

接下来财宝去哪了呢?暂时线索断了,需要你来展开想象,好给我点灵感,哈哈。

我准备再去走访下巴德玛老人,看看有什么其他发现。

对了,你说你们那附近有所寺庙,保存还算完好,不知是否还有喇嘛在里面活动了,哎,那些人也够可怜的,当年的“大清洗”,喇嘛可能是仅次于汉人最惨的群体。如果方便,你可不可以去那里帮我拍张照片?我正在努力搜集那些尚在人间的庙宇,在它被摧毁前留下影像。

祝一切顺利!

莫日根

(四)

剧院里没有坐满,多数人是拿着各机关单位的赠票来的。莫日根中途打了好几次瞌睡,歌剧演员卖力的演出,并没有驱赶走睡虫。每次眼皮打架时,波波娃就掐他的胳膊。快要结束时,终于清醒过来。这几天他一直很乏累,本来今天想提早睡上一觉,波波娃几乎是拽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到剧院。这部剧描写的是17世纪俄罗斯人民怎么反抗外族入侵的一段历史,跟罗曼诺夫王朝的创立有关。现在演出的这个版本,是苏联成立后重新改编的,隐去了罗曼诺夫王朝背景。莫日根在莫斯科的国立图书馆,曾看过老剧本,相比之下,新剧明显篡改了历史。他歪过头,看到波波娃正看得入神,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苏联推翻了罗曼诺夫王朝,难道它的名字都不能提了吗?他想起了他们之间关于成吉思汗的一些争论。

“成吉思汗就是个屠夫,他给包括斯拉夫人在内的各族人民都带去了灾难。他们统治俄罗斯200多年,逼迫我们年年上供。他们就没干过什么好事!”

“那是你不了解历史,有些屠城的记载夸大其实了。我不否认成吉思汗发动的战争有残暴的一面,但也要看到,成吉思汗打通了各民族间的界限,开辟了东西方交流的道路。给世界版图带来深刻变革......”

“你在歌颂战争贩!”

“我只是实事求是,如果按照你说的,沙俄扩张的历史干净吗?”

“你知道你这样的下场就是去古拉格吗?”

这最后一句话,往往就是波波娃的杀手锏,马上令莫日根闭嘴,这里虽然是蒙古,但犯了某些特殊错误,依然可以被送往苏联的劳改营。

莫日根确实懒得争论了。他脑中筹谋着另一个计划,他必须要忍耐。

从剧院出来后,已是傍晚,波波娃提议去北山的蒙古包转转,她在那儿有个熟人。波波娃嫁到乌兰巴托后,莫日根陪她去了附近的草原,住蒙古包,骑蒙古马,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兴奋。没过几年,那附近开了个大型煤矿,草原退化,空气也没有那么新鲜了,她便很少去玩了。

北山的蒙古包里住的基本都是穷人,莫日根自从搬离这里,好多年没回来了。山坡上有很多排木栅栏,围在里面的就是蒙古包或木板房,他们的勒勒车在一座很大很干净的蒙古包前停下,蒙古包外层用帆布包裹着,鼓鼓囊囊的。一位驼背老人打开蒙古包门,把他们迎进去,接着他开始烧茶,不一会一股浓烈的奶香传进鼻孔。老人寒暄几句,就退到门外,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波波娃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茶,“说真的,蒙古我最爱的食物就是奶茶。”

见莫日根没回应,她继续说:“住惯了楼房,偶尔在蒙古包睡上一觉,感觉很美妙呀。”

“你看!”她用手指向顶部的天窗,满天星光正从那里流泻进来。

他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望向悠远的夜空。

“伊万,我昨天听说,有考古队找到个达尔扈特老人,他说出了‘圣山’的位置。这事你听说了吗?”

莫日根没有惊讶,这种消息太多了,基本不靠谱。传说成吉思汗死后被秘密下葬,埋在“圣山”,但后人一直没找到所谓的“圣山”在哪里。这么神秘的墓地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牧民能知道的。

“假的。”

“我是听一个苏联老乡讲的。”

往日,波波娃很少谈及成吉思汗的话题,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七百多年来,有无数人声称发现了成吉思汗的墓地,但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黄金家族的人也不知道吗?”

“嗯.......不过他们知道也会严守秘密的。”

“为什么?”

“他们不想让大汗被打扰。”

“黄金家族,多气派的名字啊,你们蒙古人有那么信奉黄金家族吗?”

“成吉思汗的血脉,是蒙古人的精神寄托。”

波波娃躺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胸膛,“蒙古大汉,你身上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

(五)

其其格:

你新发来的小说脑洞很大啊,那笔财宝被换成黄金,战争年代被熔掉,做成地下宫殿的大门,守护成吉思汗的陵墓。哈哈,时空都错位了,你这路数真是往奇幻小说方向发展了。

我呢,最近找到的资料是关于最后一个蒙古皇后的故事。

她的名字叫格嫩皮勒,在19岁那年嫁给八世哲布尊丹巴博克多格根,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但她并不适应宫内生活。那里的繁文缛节和严密监控,让她感到极度的不自由,几度欲逃离。很不幸,在她成为皇后的第二年,这位活佛皇帝便离奇死亡。之后,她回到老家,成为一个普通牧民,过着远离政治的隐居生活。可是在毁天灭地的“大清洗”时代,那些挥舞的屠刀并未放过她,她被重新找到并很快被处死。

她被关押期间,审查委员会的一个头目,不知从哪知道她藏有金银财宝,就许诺说只要交出来,便可以换得自由之身,甚至可以给她送往汉地。但格嫩皮勒坚决否认有财宝一事。愤怒之下,委员会很快把她处决了。

其实,格嫩皮勒被抓,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曾参与了一场祭祀成吉思汗的活动,如果不是由于此事惊动上级,她以前的身份不会被人想起。

前几天,我再次拜访巴德玛老人的时候,居然获得了格嫩皮勒跟那笔神秘财富有关的消息。

谈到格嫩皮勒,巴德玛老人给我介绍了一位邻居,说这个人曾给隐居时期的皇后做过仆人。我马上找上她的家,也是位老额吉,双目已经失明。她说那位冤死的皇后,在行刑的前一晚,给前去探望的她讲了一个故事:皇后的阿爸早年经商,曾在黑戈壁遇到一个独眼人,那人得了不治之症,濒临死亡,说答应他一个条件,就把一笔财宝交给皇后阿爸。条件就是把他和主人的尸体运回肯特山安葬,据说成吉思汗的陵墓就埋在那一带。独眼人先拿出一些银币作为预付款。(其中有的银币上面印着头像,说是汉地一个姓徐的军阀。)皇后的阿爸信守了承诺,给他们打造个石棺,按照蒙古人的仪式体面下葬。这时候,从墓地飞出一只老鹰,衔来一张纸。上面就是宝藏的藏匿地点。不过在他去寻宝藏的路上,突然暴毙身亡。那张纸也不翼而飞。而除了她阿爸,别人对图纸上的内容一无所知。

如果真如皇后所言,那么她面对审查时候所说的话,就没有撒谎。

但仔细琢磨,她的说法还是过于玄幻,很多地方令人困惑。比如:皇后为什么要跟老额吉说这些呢?是在向世人证明她的确不知道那笔财宝的隐藏地点吗?我很怀疑皇后是故意放风,以撇清干系。所以我猜那批财宝一定还在他们家族手里。

财宝出现的时间点距离现在越来越近了,真相也许就在眼前了哈。

你可能会问,历经四十多年的岁月,财宝是不是快用尽了?巴德玛老人曾跟我说过,那批财宝数量之大,不可想象,在当年就是几百峰骆驼一晚上也拉不完。所以,即便历经数载,几易其主,也不可能花完。

最后再透露一点,我找到格嫩皮勒后人的线索了。暂时先保密,等有什么进展,再写信给你。

祝好

莫日根

(六)

放下电话,莫日根披上黑色风衣,走入寂静的街道。公交车的准点率太低,他决定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后,他赶到了火车站,买了30分钟后就出发的一趟车。车厢内人不多,他在窗口坐下。今天是农历五月十五,波波娃适时地出差了,真是个难逢的好机会。最近他好像着了魔,一直在那段模糊不清的历史里探索,现在终于有了眉目。“铁木真文化学会”的成员到底是人才辈出,破解了谜题。

以前,他忍耐,不断压抑自己,得过且过,不断拖延,可是他越来越困惑,已经无法找到可以掩饰痛苦的东西。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去达成多年的夙愿。

下了火车,他找来辆勒勒车,来到片牧区。此时已是夜晚,银白色的月光有些清冷。走上一条泥土路,两旁低矮的树木枝桠交叉,像手拉手守护着一个秘密。大约几公里后,拐上一处山坡,一座寺庙出现在眼前。莫日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

有人等在外面,是个喇嘛。他躬身施礼,引他到后院,搬开一个洞口,进到地下室,里面点着蜡烛,照得屋里红堂堂的。

学会的几位成员都已经到场。对面的墙上贴着大幅的成吉思汗画像。

大家互致问候,小声交流着。喇嘛过来,冲他们点点头。随即揭开桌案上的一块黄布,露出一尊巨大的俄罗斯套娃。接着他拧动后面的一个旋钮,然后抱住娃娃,一提,外壳去掉,里面露出金光灿灿的成吉思汗雕塑。

有人又拿出水果,奶酪,全羊。摆在案几上。

喇嘛拿出卷经书,开始朗读。大家跪在地上默默祈福。

完毕,有位身穿民族服装的中年汉子,来到莫日根身边,“以后,大汗的金身就交给您保管了。”

“巴图,感谢你的信任啊。大汗在天有灵,会保佑你平安的。”

“莫日根,不要这么客气,作为黄金家族的后人,你完全有资格保管大汗的金身。”他手放在胸口,继续道:“而且,这也是完成我阿妈多年的夙愿啊!她当皇后的时候,就经常主持祭祀成吉思汗的活动。后来她沦作平民,身逢‘大清洗’运动,就把那笔财富换成黄金,再熔掉,给成吉思汗塑了个金身。为掩人耳目,套上俄罗斯套娃的壳子。”

“我们会记住老额吉的!”

“都别动!”

莫日根转过身,见波波娃穿着黑色风衣,手里拿着枪指向他们。她身后,是几名荷枪实弹的军人。

波波娃一挥手,几名军人上前给除莫日根外的几人戴上手铐,带离现场。

“伊万,只要你交代出所有同伙,我会请求他们放过你的。“波波娃站到他的面前。

“你在跟踪我?”

“我其实就是其其格。一直是我在跟你通信。”

莫日根困惑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她是自己的妻子、曾深爱的异国女孩,原来是个间谍。他终于释怀,那双总监视自己的眼睛原来就是波波娃。

“波波娃,我是学会的召集人,一切都是我安排的。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能不能不要为难那些人?”

“伊万,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我是黄金家族的后人,这是我该拿出的勇气。”

“波波娃,你看后面......”

波波娃转身的刹那,莫日根从衣兜里掏出把枪,指向她。

“伊万,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子啊。”

“你不是蒙古人,你只是他们安插过来的一名间谍,你不了解我的痛苦。”

“我们无时不感到与过去的一切联系被切断了。”莫日根努力稳住有些颤抖的枪口。

“我们隔断历史,换了文字,褪下传统服饰,推倒庙宇,迫害喇嘛,取消活佛,甚至禁止祭拜成吉思汗,那么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要去向何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尖利。

“如今这个状况,我只能得出结论:蒙古死了!“莫日根突然调转枪口。

呼啸的子弹射中祭祀用的案几下方。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地动山摇,无数石块落下,成吉思汗的金身慢慢沉入地下,将他们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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