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白水苹果,让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自从外出考察巧遇和我们家乡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苹果雕塑,我的心里怎么也都平静不下来。也不是说两家的红苹果一个样子。既然是苹果,自然也就是一样的。我说过的,家乡的苹果产业发展到今天已经也有三十五年的历史了。当年起步的时候,我觉得就是一次偶遇,当时的县委书记李文朝刚来县上不久,一次下乡调研,正巧我跟着去了。都到傍晚回县城的路上,文朝书记突然让把车子停在沟畔,然后站在那里久久的看着东方。当时我年轻,很纳闷。大家辛苦了一天还没有吃饭,肚子饿的咕咕直响,可我看到文朝书记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走向前去,刚要开口问,文朝书记就对我说,小李,你说白水的这些沟壑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我不加思索的回答,是水冲的呗。文朝书记看我一眼,笑着说,说的没错,就是不来太浪漫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文朝书记是什么意思,可是很快我就明白了。大概过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就在当时的渭南报上看到了文朝书记写的一篇千字小散文,名字就叫《白水之沟》。那时候我就喜欢文字,看到县委书记也能写散文,心里还很是激动了一阵子。我很认真的读了文朝书记的那篇散文,我记着前边的神话传说,说家乡原先就是一片汪洋大海,后来海水退去,海里的龙王也跟着退去,这些沟壑都是龙的尾巴最后留下来的。看来文朝书记不光是浪漫,似乎还给这片土地赋予了一种精神的图腾。
千字散文的结尾我也记住了,他说白水昔日穷于沟,将来必将富于沟。那时候我已经开始读哲学了,我想这大概就是自然辨证法得出的结论吧。不过文朝书记却没有这样去理解,而是把家乡的沟壑当做一种进步的开端。也就是那篇千字散文发表不久,县上就出台了栽植苹果的文件。要知道,当时对于我的家乡来说,几千年背负青天朝下看的农耕生活早就已经让大家习惯了,突然间说不种粮食栽植苹果树,还真的让大家转不过那个弯来。一时间全县上下议论纷纷,现在想起来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在当时却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文朝书记来家乡的时候身体记不太好,他援藏八年,在那艰苦的环境里把身体搞坏了。不过他在白水的日子里,给人的感觉就是总是面带微笑。可能是因为身体真的不行,所以在家乡只待了一年零八个月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要不是文朝书记对文字的偏爱,要不是他写出那篇《白水之沟》,我想现在白水未必就能成为中国著名的苹果之乡。谁都知道万事开头难,可是谁又能感受到开头的艰辛呢。文朝书记尽管走了,可是他的心似乎却留在了家乡的这片土地上。后来他在市委党校供职,写了一本《绿色帷幕下的的生产力》,就是专门为家乡苹果的发展写的。
当时我去看望文朝书记的时候,他已经在病床上很虚弱了,看见我从枕头边上拿起一本刚出版的《绿色帷幕下的生产力》递给我说,他不能为我签字了,就送我一本看看吧,这是他对家乡的思考,觉得家乡未来的希望就是苹果。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九十年代初,家乡的苹果已经很艰难的发展到了十万亩。当时我们又来了一位县委书记,名字叫蔺松元。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米八几的个头,走过来有点虎步的味道。不过那时候我们接触的机会不多。直到有一天他要去下乡,让你办公室的人来叫我,希望我能陪着他一起去乡下看看果园发展的情况。
也就是那一次我觉得眼前的这位县委书记似乎就是家乡未来发展的风向标。在他的任职时间里,家乡的苹果从十万亩发展到了三十万亩,当时是全国人均面积最大的县份。当时松元书记总是对我说,他要把家乡打造成黄土地上的绿色航空母舰,他要让家乡的苹果走出国门,走向世界。那时候国家的经济建设还处在百废待兴的时候,当时我想,家乡只有六十七万亩的耕地,怎么可能打造四十五十万亩果园呢。可当时就在松元书记的办公室里,我坐在沙发上,他站在我对面,亲口对我说,家乡发展五十万亩苹果不是梦。黄土塬上一旦有了契机,什么奇迹都可以创造。
现在我们一起在人大共事的主任当年就是乡镇的党委书记,他们自然也见证了当年历史发展的过程。就是现在坐在一起闲聊,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大家的心里多少都还存有几分激动和自豪。说真的那是一个热火朝天的时代,那是大家自我实现生命价值的时代。我记得清楚,如今已是人大主任的刘存虎当年就是云台乡的党委书记兼乡长,家乡的人都知道,云台算是我们县贫穷的地方,可当年发展苹果却一点也不含糊。我印象里省上第一次召开苹果产业现场会就是在云台乡召开的。当时我第一次在云台的果园里吃到了白水苹果,第一次觉得家乡的希望终于来了。那时候我觉得大家没有去想客观条件,没有去想眼前的困难。当年的存虎主任也很年轻的,是当时县上最年轻的乡党委书记,说话做事虎气生生,就和他的名字有个虎字一样,总是给人一种激情,给人一种联想。现在我们常在一起回忆过去,心中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怀念,莫名其妙的眷恋。
还有刘建成,当年还是冯雷镇的党委书记,那时候也许年龄相近,也许心中还有共同的理想。我们也常在一起交流。他喜欢读书,喜欢思考,这么多年了,从未改过自己的这种爱好。也许就是这样的爱好,当年在乡镇,在苹果产业的发展洪流中,他总是独树一帜,当年冯雷就是家乡苹果产业的重镇之一。在我的心里,建成主任就是一员儒将。说起当年,我觉得大家只要说到苹果就会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喜悦。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这一代人行将走向结束,但是我们看到家乡的苹果仍然还能感受到昨日的精神热度,还能够看到生命的希望。心中就有说不出来的酣畅淋漓,就有说不出来的生命自豪。
白水苹果,亿万人民的口福,这就是松元书记时代的杰作。尽管时过境迁,但是家乡的记忆是不会忘记的。松元书记在白水任职八年,这八年时间,白水的苹果完成了集约化生产的过程,白水苹果的品牌响彻大江南北。说起当年关于苹果的故事,只要经历过那个火热的年代,谁还不能说出几个货真价实的全国第一来。说真的,有些人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有些人经历过了,已经麻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历史的惰性,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现实成了麻醉剂。当年我觉得松元书记的豪情就是引领家乡苹果发展的风向标。他说人民大会堂就是人民的,他让我们去北京人民大会堂去为家乡的苹果召开新闻发布会。我们去了,人家说这是建国以来的第一次。
松元书记让我我们去在人民日报上给家乡苹果打广告,当时一个版面三十万元,对于只有不到一千万财政收入的家乡,这是需要魄力和能耐的。以县委政府的名义在《人民日报》给农民产品做广告,这也是全国头一遭。现在回想起来,家乡的苹果产业能够三十五年不衰,能够三十五年还能续写辉煌,恐怕和当年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是分不开的。好多回了,我一直梦想着家乡能建设一座苹果博物馆,我觉得这是历史的需要,也是生命记忆的要求。黄土地上的人们,祖祖辈辈受尽了苦难,就是因为有了苹果产业,家乡的经济社会才有了本质的发展和变化。这是谁也抹杀不掉的。
松元书记在家乡的时候写了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叫《多思集》。没有序言,没有装饰,就是他在白水工作时候的一些发自内心的感受和体会。现在读起来我心里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畅快。是的,家乡需要思考,家乡需要真实,家乡更需要实干所带来的变化。在那个时代,思考真的是很重要的。我一直觉得,没有结合县情的思考,也许就不会有家乡今日苹果产业的现状。没有把自己生命融入家乡的情怀,也不会留下让人难以忘怀的故事。
记得当年叶珺刚来白水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叽咕,觉得她能担负起家乡发展的重任。是的,一位从陕北交流过来的干部,面对着厚重的黄土地,面对着正在百废待兴的家乡发展。很多人都替她捏把汗。叶珺刚来的时候还是担任家乡县长的。她务实的精神让人很快就看到了什么才是黄土地精神。什么才是黄土地情怀。
现在我们看到的西北苹果试验站,当年就是年轻的赵政阳教授来白水说了自己的想法,因为那是全国第一家在县上设立的苹果试验站。当时县上二话没说,就给正阳教授拨出了二百亩土地,就是在这二百亩土地上,正阳教授和他的团队演绎了黄土塬上让人惊讶的故事。我不夸张,现在走进家乡的农村,要问大家谁是县长书记,也许有答不上来的人。可是要说到政阳教授,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白水的苹果能有今天,政阳教授的功绩是不可低估的。他在家乡的果园一待就是十几年,从昔日的年轻人变成了如今的博士生导师,成为陕西省首席苹果专家。一路走过来,真的让人眷恋,让人赞叹。好多回我都又想给他写点文字的冲动。可是每每拿起笔就犹豫了,因为我担心自己的笔力无法表达政阳教授对家乡的情怀,无法诉说政阳教授对家乡苹果的那种近乎于对生命的认知。我觉得作为家乡人,真的对不起政阳教授。
政阳教授曾经对我说,当年为了建设西北苹果试验站,感谢县上无偿提供了土地,感谢县上无有保留的支持。可就是这样还是费尽了周折。当然了,那个年代的故事也只能留给那个年代去记忆了。但是我想,如今的西北苹果实验站仍旧就是黄土塬上的传奇,就是黄土塬上最值得生命记忆的画面。去年我去过一回试验站,那是我第一次去实验站,在那里正阳教授给我拿出了在他主持下培育的苹果新品种,瑞阳和瑞雪。我很激动,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只栽植的都是日本的红富士,正阳教授对我说,要想苹果产业久经不衰,苹果的换代品种一定要跟上。
政阳教授还对我说,当年他提出白水应该拥有二十万亩矮砧苹果,只有这样白水的苹果才可以立于全国的领先地位。当时叶珺书记在白水的时候已经发展了十万亩。当时政阳教授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能感觉出来一位著名的苹果专家对家乡苹果所怀有的深情厚谊。我能感觉到政阳教授对家乡这片土地的眷恋和热爱。
我想家乡的历史尽管很恢弘,但是关于苹果的故事真的应该有所还原,有所记录才行。过去我一直建议,让县上能够建设一座很小的苹果博物馆,不为别的,就为家乡人走到今天的自豪。我想了,其实花不了多少钱的。有座大一点的屋子,就把三十五年的苹果产业的过程存放在里边,经历过的人去看心里会有一种特殊的滋味。年轻的人去看一定会觉得家乡的未来也会像昔日到今天一样。可是没有人愿意去做。大概大家大家觉得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为什么不去思考未来,为什么不把梦变成未来的现实呢?
当年家乡在县城中央建设如今大家都能看到的仓颉的雕塑,记得当时老妈还背着家人偷偷去捐献了一千元。要不是晚上家乡电视台做了报道,家里人真的不知道老妈还有这样的境界和作为。尽管现在看起来这座雕塑显得小了一点,可是它就是那时候的历史,就是我们走到今天的记忆。慢慢的,我也淡漠了,不是对家乡苹果发展的淡漠,而是对心灵深处期望的淡漠。因为这世界很多时候会有不一样的感受,也会有不一样的利益。
这次外出,首先看到了的是和我们家乡正在建设的雕塑苹果一模一样的雕塑。后来又看到了武威的马踏飞燕,看到了巴西会议旧址那里关于红军过草地时候的雕塑,最后在草原若尔盖县看到了一群骏马奔腾的雕塑。这里还不算在敦煌看到了飞天和反弹琵琶,毕竟那都是历史的骄傲。是历史留给现在人的一种和生命相关联的感受。昨晚没事,我就无心的把几张看到过的城市雕塑照片放在一起发在了朋友圈里。看了几张照片,我感觉还只有家乡的苹果雕塑很靓丽,于是我就写了“家乡的苹果雕塑很靓丽”。不料很快就有市上的朋友跟帖把我狠狠的教育了一番。
说苹果就是一种产品,它所宣扬的就是一种家乡产品的地位,不是城市雕塑,所以和其他的城市雕塑是没有可比性的。还给我举了例子,说就像安塞的腰鼓,还有横山的羊。我当时没有顾上问,早晨起来我忽然想起来,是不是大同就该弄一块煤炭的雕塑,是不是海宁就该挂一张牛皮或者羊皮呢?说真的,家乡的苹果其实到今天早就不能只单单的看成是苹果了,它蕴含着家乡人的智慧和精神。其实艺术的表现形式很多,弄一个孤独独的苹果放在那里,我总觉得它就是产品的广告,而不是一种精神的再现。朋友说了,说我是人大代表,为什么就不组织代表们提个建议,把家乡的杜康雕塑放在刚进城的制高点呢?
我哑然了。朋友说的没错,雕塑毕竟就是一种时代的精神展现。现在我们去看古希腊的那些不朽的雕塑,看维纳斯,看大卫,看宙斯,看那些可以把生命激活的传世雕塑。我们就会明白,雕塑的灵魂就是生命的本质,雕塑的力量就是生命需要的精神……
我不是说苹果就不可以做成雕塑,我只是觉得苹果的存在折射的应该是生命的光辉,而不是留给我们的那些红彤彤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