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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手术刀|黏蛋

2018-04-15  本文已影响357人  冲浪小鱼儿


和柱子去找他爹蹭饭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只母鸡。这是一只再平常不过的母鸡,却又和我见过的任何一只母鸡都不相同。

1

我和柱子是发小,遇到那只母鸡的时候,也就四五岁。

那是盛夏的正午,微风淡淡,纤云也无,天上高高地悬着一轮太阳,白花花地晃眼睛,偶尔还会有一两声蝉鸣,但因为天气太热,只一会儿,就停歇了……

那天,柱子他娘有事儿出远门了,中午回不了家,嘱咐柱子去村头的北窑找他爹要饭吃。

我本想让柱子去我家,可最终没有说出口。我家实在太穷了,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招待他。

相对而言,柱子家境好,比我大方得多。他说窑厂里雪白的大宽面条加上翠绿葱花,好吃极了,让我和他一块儿去。

我本不愿去,可又敌不过大宽面条加葱花的诱惑,使劲咽了咽口水,然后答应了柱子。

我们穿着小背心、大裤衩还有塑料凉鞋,屁颠屁颠地走在通往北窑的土路上。土路暗黄,边上有碎末一样的细尘。走过的时候,它们会扑扑簌簌飞扬起来,映着阳光,好似蒙了一层金子。路中间一些地方,干裂开了硕大而蜿蜒的长口子,好像一张张因为过度饥渴而痛苦呻吟的嘴巴,无时无刻不在向天空竭力乞求着甘霖雨露。

去北窑的路上有个排水沟,沟上有座小桥。小桥就在路程的正中心,在这个炎热的中午,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寂寞,仿佛邻家妹妹一个人立在家门口,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跟我说话,“哥哥,停下来,跟我玩会儿吧!”

我不忍心拒绝,所以在到达小桥的时候,我喊柱子蹲在了那里,休息片刻。我和柱子知道这里有大蚂蚁,那些蚂蚁的肚子得有米粒一般大。大人们说,这是醋蚂蚁,逮住以后放在嘴里,会有酸酸的味道。

我和柱子逮了几只蚂蚁往嘴里放,真的挺酸,但量太少。可能酸味刺激到了味蕾,继而引发了食欲,这让早晨没怎么吃饭的我感到了无比强烈的饥饿感,肚子已然咕咕乱叫。

我催促着柱子赶紧走,柱子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顺带又捉了两只蚂蚁,一把捂在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2

我拖着饥饿的身子,和柱子终于到了窑厂。

柱子要进去找他爹,喊我一起。

我摇摇头,呆在门口。

柱子不长时间就回来了,对我说,他爹正忙着上工,让他在外面等,顶多半个钟头。

我饿极了,本就骨瘦如柴,现在更是前胸贴了后背。这短短的半个钟头,我却觉得捱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我跑到水缸旁,用瓢舀了些凉水,“咕咚咕咚”地扬起脖,喝干了。那股清凉让我燥热的心轻抚下来,肚子里也有了饱胀感。

或许实在太无聊,我俩就在窑厂晾晒的麦秸上摔着玩。我原本并没有想着跟他摔跤,这种游戏我早就看透,关键是现在我还很饿,摔跤是一件非常耗费体力的游戏。之所以跟他玩,是因为我想讨好柱子,希望能够借这个蹭到窑上的公家饭。

如果单论体格,我是完全干不过柱子的。柱子生龙活虎、膘肥体壮,身子结实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可是,我脑子活泛,即使在身体不占任何优势的情况下,我还是能够把他撂倒。

他摔跤全凭一股蛮劲,我只要先行顶住他最疯狂的进攻,然后在他使劲稍微松懈的时候,偏离一下方向,再轻轻地抬脚一绊,就可以轻易把他放倒。

我们摔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柱子他爹下工了。看着儿子被摔了个大马趴,他有些捉急,亲自过来督战,像极了坐镇中军的大元帅。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想我爹,尽管他有时会可劲儿揍我。我爹却没有来,此刻,他正忙着地里的活计。

即便柱子他爹看中了窍门,也从汗珠划过的喉结上发出了为儿子加油鼓舞的最大声响,柱子依旧没有干过我。

不过,骨子里的不服输也让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为一会儿开饭的时候,无论是柱子,还是柱子他爹,都没有喊上我。

我是从那只黏连着蛋的母鸡发现开饭这个问题的。

张老头在窑上养了几十只鸡,好像都是母鸡,因为我看到的全是母鸡。但我觉得里面至少还有一只公鸡,就像这个世界上除了女人就是男人。

张老头拿着个破旧的搪瓷盆在那里拾鸡蛋,或许按照辈分,我应该喊他“二姥爷”才对,但现在他是张老头,至少在拾鸡蛋的时候是。

张老头秃顶,干瘦,脸上净褶子。他弯着腰,那枯枝一样黑黢黢的手摸进了鸡窝,收回来的时候,手里神奇地多了一个鸡蛋。

他的手太黑了,以至于那雪白的像钻石一样闪着光芒的鸡蛋在他手上是那么刺眼。这或许是我仰着头正对着中午最热烈的光芒,也或许是那颗鸡蛋本身就是个完整的生命,它在不住地向四周发射着自己的能量。

这个画面让我想起了多年之后的梵高,这个怪人也是这么盯着太阳看的。那太阳一定是枚巨大的鸡蛋,周边是煞白煞白的蛋清,中心是红彤彤的蛋黄。

它实在太耀眼了,足以致幻,天空中瞬间布满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糅合的漩涡与溪流,它们不住地流淌,流淌进梵高的眼里,流淌进梵高的心里,流淌进梵高的画里……

张老头那黑黑的、干枯的手狂魔乱舞,一个、两个、三个……不断地往破旧、带豁子的搪瓷盆里拾鸡蛋。母鸡们有些炸窝,“咕咕咕”不住地叫唤,但是又毫无办法。

虽然那是从自己身体里掉出来的血肉,她们却很少上来护蛋。或许,她们早已麻木,知道护了也没有用,这注定是场实力过于悬殊的较量,而且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白斩鸡。

个别大胆的,呼扇着翅膀、伸直了脖子,可劲儿地叫唤,猛跑几步,似乎要以命相搏,可是在离张老头还有两三步的时候退却了。

张老头不屑地拿起块土坷垃,刚要扔,她们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直到那只母鸡的出现,是的,就是那只黏连着蛋的母鸡,才完全改变了这种刻板呆滞的印象。

3

就在张老头趴下身子,甚至跪在了麦秸上,尽可能地将黑黢黢的手伸进鸡窝最深处的时候,那只母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出来了。

她“咕咕”地叫,往上耸了耸翅膀,挺直了脖子,往前俯冲,在刚出鸡窝的时候,还来了一个漂亮的回旋踢。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毫无防备的张老头吃足了亏,他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印子,几片鸡毛凌乱地贴在他卤蛋般光滑的头皮上,甚是狼狈。

没等张老头反应过来,那只母鸡就跑了,但跑得不是那么潇洒。我清楚地看到那只母鸡屁股最中心的位置竟然有一根类似脐带的东西,上面布满了鲜红刺眼的血丝。

那根肉带子下面黏连着一个硕大的鸡蛋,比平常的要大出一半还多。在她跑掉的时候,那个鸡蛋一晃一晃,摇摇欲坠,却又始终黏连,似乎那根纤细的肉带无比坚韧,与那个蛋浑然一体。

我替她感到疼痛,是那种撕扯下体的疼痛,直到多年以后还是那种感觉,从未有丝毫的减弱。

张老头慢慢立起身子,脸型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变形,额头之上鼓起了道道青筋,紫黑色的嘴唇慢慢张开,露出长期被旱烟熏染的满口黄牙,在嘴巴张到最大的时候,从喉咙深处吐出了脏话,“日,你娘的,逮住弄死你……”

张老头的怒骂引来了刚下工的人的注意,他们慌了片刻,发现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紧绷的卵子开始放松地垂下来。他们又顺着张老头的目光看去,一下子炸了锅!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第一声呼喊,“肏!有只黏蛋的母鸡,谁追上她,就是谁的,中午碗里俩鸡蛋”。

平常一个碗里顶多放一个鸡蛋,现在能放两个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都被这只母鸡成功吸引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那枚鸡蛋……

一群人在那里疯狂地追着那只母鸡,柱子他爹也在其中,柱子当然更不例外。

那只母鸡也是神了,晃荡着那颗摇摇欲坠的蛋,先是围着晾晒场溜了人们三圈,把那些人们溜得双手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她立在远处,骄傲地抬起头,仰着长长的脖子,像个女王一样鄙夷地斜视着这些世间的凡夫俗子,似乎在说:“孙子,就这点本事还敢跟老娘斗,一边玩去吧!”

大人们被母鸡的盛气凌人激怒了,开始了包抄战术,他们从四周向她快速聚拢,包围圈越来越小,几乎就要把她围在中间。哪知这只母鸡淡定得很,就在包围圈缩到最小的时候,她瞅准时机,“嗖”地一下从男人的裤裆下面钻了出来,毫发无损地光荣突围。

出来之后,她好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眼神极为轻蔑,这激起了柱子他爹的好胜心。柱子他爹立马转过身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她极速扑过去。

母鸡一看形势不妙,疾跑两下,却发现为时已晚,只差一步,柱子他爹就能捉到她了。我的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儿,禁不住“啊”一声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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