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随笔 | 从文字学还原“利”与“名”的本来面貌
昨天我们谈到战国时期有位学者叫杨子，几千年来一直被误解为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我们还解释了杨子追求的“全性”与后世所说的“利己”有根本性的区别。今天我想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一下“利”这个字。
说到“利”我们脑海里首先会想到什么呢？利益，利润，利率。新年了，大家见面会相互祝福“大吉大利”。身边很多朋友创业，也会祝愿他们生意上“一本万利”。现代的人说“利”似乎都和金钱有关。
我以前教英语时总喜欢鼓励学生记词根：把常见的拉丁文，希腊文词根了解了，大部分单词都可以猜出个七八分意思。中文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很多汉字一拆开来看，意思就明了了。“利”的左边是一个“禾”，右边是一个“刀”。如果我们去看甲骨文，“利”是用一把“锋利”的刀收割禾苗。这是“利”字的本意。
后来，“利”也引申为“顺利”。手上握着一把“利刃”，干活当然就会“顺利”。再后来，“利”进一步表示对人“有利”的事物，于是有了“利益”这一层涵义。
可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特别是商业和贸易的兴盛，金钱在人生活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无处不在。久而久之，我们认为“金钱”就是最重要的“利益”，甚至把物质财富直接和“利益”画上了等号。于是乎，我们常常因为金钱，或者说因为缺乏金钱，不是加班加点搞得身体疲惫不堪，就是怨天尤人觉得自己时运不济。
“利”本来是我们手中的利刃，为我们更好生活而披荆斩棘；曾几何时，它却变成了堵在每个人心里，堵在每个人面前的一块大石头呢？
英文里“金钱（money）”和“通货（currency）”是两个不同的词。currency的拉丁文原意是“流动的液体”，用在经济学里指的是“money in any form when in actual use as a medium of exchange”。原来西方文化里，也认为真正的财物不是我们赚了多少钱，更不是账户里拥有多少钱，而是我们“真正使用”并且“与他人进行交换”的钱。
概言之，中国哲学里的“利”是让我们生活更加顺畅和“便利”的器物，西方哲学里的“currency”也是为我们生活服务和促进我们与他人更好交流的工具。子曰：“君子不器。”“利”不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是笑傲江湖的“独孤九剑”。
硬要说“利己”的话，那也应当是把自己磨练成一把锋利的宝剑吧！
顺便补充一句：“吉”的本意是豆（青铜器）里盛满粮食。所以下次祝愿身边的人“大吉大利”，其实是在说：“祝你家堆满吃不完的粮食，祝你生活顺顺利利！”
也论“名”
中国人心中理想的人生有一个标准叫“名利双收”。有了“利”还得有“名“，让全世界的人都看见自己“大利”才好，不然不就等于锦衣夜行吗？
我们再分析一下“名“的甲骨文：月亮下有一张口。大晚上走在路上，两个人互相之间看不清，所以要告诉对方自己是谁。因为“名”最初只是部族里的人互相之间好区分，当时取名都很随意。如果我们看商朝的帝王世系表，会发现他们的名字很多都是用甲乙丙丁来排行（比如：大甲，小辛，帝乙）。后来也有用伯仲叔季来起名字的，例如刘邦本名就叫刘季，就是刘老三的意思，根本算不上正经名字。
这么说来，“名满天下”就是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可是知名度是否和幸福度成正比呢？这个问题见仁见智，就看每个人追求的是什么。
我们反复谈到，从一个汉字的字形就能猜到它的意义。其实，汉字的读音也常常能暗示它的涵义。这在《尔雅》（中国最早的文字学著作）里有专门的论述。举个例子，刚才我们说“利”就是锋利的刀。有个字叫“砺”就是磨刀石的意思。还有一个“厉”最初是磨刀的意思，后面也表示“厉害”。刀磨快了才厉害，对不对？
又比如，“洪水”的“洪”，“鸿鹄”的“鸿”和“宏大”的“宏”读音一样，意思也一样。类似的例子很多，是不是很有趣呢？
在先秦时代，“名”常常和“命”互相通用。“命”就是命令的意思。一个人没有权力给自己起名字，现在都是父母或者祖父母给孩子起名，在上古时期则是部落首领和祭司给新生儿起名。另外，一个人如果变成了奴隶，主人就会给他起个名字，代表对这个人的拥有权。《千与千寻》里的汤婆婆没收了小芊的本名，如果小芊忘记了名字就只能永远成为汤婆婆的仆人。
另外，传统文化里一个人的名字和他的命运也息息相关。因此，不少父母会特地去请先生高人给自己的孩子起名，有人想改命换运也会找算命先生重新起名字。东方文化里还认为，一个人的名字和八字如果被仇人知道了，自己就会被仇人“厌胜”（扎小人，下诅咒）。《死亡笔记》里死神的能力必须以知道对方的名字和生日作为发动条件，也是一样的道理。
和“鸣”谐音还有一个字叫“鸣”，就是鸟大声啼叫。我们听到鸟的叫声，就能知道它是哪个品种；我们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也就能知道他是谁。可是有句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还有句俗话说“半桶水荡啊荡，满桶水不响。”自“鸣”好不好呢，大家自己思考吧。
庄子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道德经》也说“名可名，非恒名。”此所以昭氏之不鼓琴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