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门欢有深度的随笔非90后

女人和狗

2017-11-05  本文已影响1507人  黍小藜
网络图

瘸子奶奶昨夜去世了,对于她的离开,邻里邻外没人过度难过,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儿。

瘸子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老伴早已离开这尘世,去了别处大约是享清福的,撒手人寰后,再也不被俗尘往事纠葛,落得潇洒自在。

瘸子奶奶就没那么好运气,她得拖着硬邦邦的身子照顾自己那个患有痴呆的儿子,儿子名叫有子。

有子今年40多,母子俩住在集上,屋子是有子爷爷生前自己盖的,墙是黄土砌的,顶是黑瓦盖的,门前的老树上一群乌泱泱的鸦儿,一到鸡栖于埘就开始乱叫,除此无他。

有子嫌无聊,就一天到晚在街上东串西跳的,没个抓挠,常瞅着生意人岸上的东西,稍不留意乘机左一撮右一就地偷拿货物,别人叫喝也没用,他就是厚着脸皮抢夺,没人管得了,人人怕着、防着、躲着。

有子就是在邻里乡间的斜视躲闪里一步步长高了,可惜永远长不大。

瘸子奶奶在生下有子时据说哭得撕心裂肺,在场人都说孩子看起来口斜眼歪,八成脑袋有问题,果不其然,有子快半个门头高了,还从路边捡起狗粪往嘴里塞。

母亲知道自己的孩子较平常人家不同,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年瞎眼找了个吊儿郎当的枕边人,刚嫁进去有子爷爷在,不愁吃穿羡煞旁人,后来急转直下,生活像一件新衣服被踩在了泥地里,糟蹋不堪。

日子难过,夫妻二人觉得诸事不顺经常吵闹,锅碗瓢盆摔在地上,叮当作响,笼子里的鸡尖声嘶鸣,门前的一条狗如临大敌吠叫不止。瘸子奶奶怀孩子时不仅补不了营养还经常生闷气,孩子怎能健康平安呢?

思来想去还是怪自己,白白糟蹋了儿子的人生,想想自己过得真窝囊,不能让儿子再缺啥了,因此给儿子起名叫有子。

她东借西凑地弄了点钱,在街上路边摆了一个摊儿,用来卖些蔬菜生鲜的贴补生活。

而这些,从年轻时开始大多就都是自己在忙碌,如今手指关节疼得厉害,腰酸背痛的,疼痛加上委屈让她恨得牙痒,她每天大清早就要去占位子,生怕被别人抢了好地不好做生意。

街边摆摊的人以前倒也都熟络,没事还寒暄几句,唠唠家常。但是自从她摆摊后,各家多少存有竞争关系,也渐渐有了隔隙。

街上是两条不宽的街相交,十字路口的位置成了香饽饽,生意最红火,每个摊主都明争暗斗,想方设法抢那个黄金点。

最后,瘸子奶奶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决策,大伙气得眼睛疼。她在十字口敲进去一根扎实的木桩,用家里那只老狗淘换了一只凶悍无比的大黑狗栓在那根桩上,没人敢动弹,将公地占为己有。

老伴糊涂了半辈子,在世时也指望不上他什么,如果他是个有担当肯上进人,整个家也不会穷上个几近一辈子,看清楚丈夫的面子里子后,瘸子奶奶在要强的路上渐行渐远。

兴许就是往昔有子爷爷的极度精算,才有了有子父亲的极度衰败。

早年,夫妻俩就因为生了个傻儿子经常大吵大闹,仅存的一点依附心早就烟消云散,如今瘸子奶奶渐老,又不甘事事随转烛,她是变得独立自持了,但也越来越心尖刻薄。

都说老人慈祥,心境平和,她反而越来越急功近利。

自从做了生意后,她的眸子都闪着黑色的光,仿佛把命运不公的情绪倾泻在注视陌生人的眼神里,这种光芒和摊前黑狗的眼神交相呼应,让人瘆得慌。

她变得麻木起来,从来只会想法子赚钱,唯一的笑容也只会绽放在钱袋子微鼓的那一刻。旁的时间,基本上像机器,形容枯槁,只会重复叫卖声“自个儿种的新鲜菜便宜了,最划算”,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犬吠。

生意将罢,她卷起那些蛇皮袋缝制的铺面,背在身后,往家里拖着,一瘸一拐边走在路上,边拉着绳索,套着那只黑狗,两个影子被拉得老长,分不清是人的还是狗的了,以前还有熟人看到愿意顺路载她一程;如今,她只认识钱,刻薄不讲人情,称称少斤缺两的,不止偶尔一次,她回回这样,方圆几里,名声渣烂。

仿佛买菜的都成了背锅侠,背上她肚子里关于生活的所有烦难艰苦。如此以来,人们又不傻,也不再受她蒙了,开始对她冷眼不语,绕道而行。

她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这样,她因心情压抑,面目也更加难看,整日只能在摊位死怄,看能否等来一两个挨宰的。

其实人们只有实在着急等着菜下锅,而别的摊位又都卖完撤了时,才会从她的摊位偶尔买菜,她卖的菜都蔫蔫的,感觉都好几天没人要的。

瘸子奶奶的这只看摊狗,下了集就呆在家门口,无论夜里白日,听到点动静都会不停吠叫,烦是烦了点,但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里也算添了一丝热腾气吧。

毕竟家里除了母子俩相依为命,也只剩这只黑狗了。

瘸子奶奶年轻时就喜欢养狗,喜欢牵着狗在路上慢悠悠地散步,每次都是狗先行拖着她走,力大无比,把她的步子也带快了很多,自己甚至都不用操心往哪个方向,跟着手里牵着的狗就行了。虽然不知道往哪,但却快乐无比。

如今,瘸子奶奶没有了当年遛狗的闲情逸致,她变得对啥都有利可图,养狗不再是因为喜欢。

养狗可以不必要顿顿有食物,养鸡养鸭都得跟紧了喂,很伤粮食;但是狗不一样,散养着没人会动,东一家西一户地逛逛,用嘴巴在人家门口刨一刨,多少都能触及点吃的,饿不死。

时间长了,邻里人都开始在背地里说桑骂槐的,觉得瘸子奶奶心术不正,整天就想着怎么占人便宜,心里才快活呢!

以前她养的狗都白白胖胖的,见到人都叫得生龙活虎,现在的这只狗瘦不啦叽的,只剩骨架子,像一条野狗,腿上的毛色暗淡,嘴巴干瘪,在外见了人就灰溜溜地往地下一低头,跟着尾巴回转过去,打岔刨土,不再看人,时不时还用突出的眼睛斜视下那人有没有再走近,很像是在躲打的丧气样。

黑狗被她养了一二年,越来越没精神气儿了。

以前的狗,瘸子奶奶都养很多年;这条狗,儿子有子天天嚷着要吃肉,终于有一年,被宰了。

狗被杀掉时,连腿都没伸几下,死得异常安静,表情舒展,口水扒拉在地上,很放松,瘸子奶奶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呆,应该不是怜惜,只说了一句:“早走早托生…”

待要继续往下说时,看到儿子拍着手在旁边流口水,笑容满面的,瘸子奶奶看着儿子眼里露出暖意,喃喃道:“今年有你爱吃的肉。”

说来也巧,有子吃过狗肉后肚子疼得厉害,上吐下泻,人们议论纷纷讲他们作孽吃自己喂的狗肉,心肠狠得了报应。

瘸子奶奶继续在街上摆摊儿,身体和生意都日渐落败,杀了那条狗后,处境更是江河日下。

在农村,狗是陪伴老人最忠实的朋友,没人舍得杀,更没人会舍得亲眼看被杀,用邻里人的话来说,那样的人叫野。

日子凑活着前行,像是被瘸子奶奶背起拖行的铺面,被拉拽着,窘迫糟践,破烂不堪,沿途从来没有看得过去的风景。

要不日落西山,村里鸡鸭上笼了;要不就是阴雨连绵,乌云密布逼迫着不能做生意了。

日子过得真缓慢啊,痴呆的儿子变化更慢,一直都没长大,这些慢是看不到边儿的。

老天说变就变,生死就在一念。

有天乌云密布,瘸子奶奶拖着摆摊的蛇皮袋蹒跚而行,刚到了街上,却下起了雨,无奈又折回来,可能太累了,脚步越走越沉重。

她手里还拉着有子,脚步声后传来一声鸣笛,夹杂着阴风阵阵,突然她眼神里掠过一丝寒意,浑身颤栗,随着汽笛声临近,她脚步不觉放慢了,等到车子更近时,她突然往左迈了一大步,同时使劲扯着儿子的衣服,只听到“砰”的一声,那些菜蔬随着蛇皮袋的撒手,散落得到处都是,西红柿、土豆等滚落到臭水沟边,将落未落,车子骤停,司机目瞪口呆,纹丝不动……

瘸子奶奶就这样去世了,有子也躺在了她身边,她的头上脸上都是血,但是脸却比活着的时候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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