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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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她又在那自言自语了。”
“她在和谁说话？”
“快走啊，她神经病你们不知道吗？”
……
许尽欢在这个小区住了十三年，最爱坐在楼下的椅子上晒太阳。
她的父母经常不在，他们工作很忙，忙得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人，明明他们的生活已经够好了，可他们还不满足，还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他们这次会离开多久？”
“不知道，至少得两个月吧，晚点说不定就要过年了。”
张阮是两年前来到这里的，许尽欢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小区里的女生都不爱搭理她，这事她的父母不知道，因为他们太忙了。
只有张阮，她是许尽欢的第一个朋友，不在意她的性格，总是很耐心地陪她说话，爸妈也不知道，她有了这样一个朋友。
“家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许尽欢靠在椅背上，习以为常地说，语气中却仍带着失落。
张阮挽住她的胳膊，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许尽欢，她说：“没关系，他们不在了还有我陪着你，有我在，你不会感到孤独的。”
只要有张阮在，许尽欢就不会孤独。
“那说好了，你陪在我身边，我们永远做朋友。”
二.
妈妈提前回来了，她回来的那天，许尽欢带张阮回了家，坐在客厅里说话。
“妈妈！你回来了！”许尽欢眼睛一亮，从沙发上站起来喊道。
张阮不紧不慢地跟着站起，乖巧地说了声阿姨好。
许尽欢拉着张阮的手来到妈妈身边，兴奋地说：“妈妈，我有朋友了，她叫张阮，我以后不会被小区里的女生嘲笑了。”
许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浅浅笑着：“是吗？那真好，改天带她来给妈妈看看。”
“可是妈妈，她就在家里呀，她就在我身边。”
许妈妈莫名打了个寒颤，她看着家里，只有许尽欢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她低下头，看见许尽欢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就好像……拉着一个人的手。
“尽欢，”她咽了口口水，“你的朋友……是你拉着的这位吗？”
许尽欢弯着眼睛笑了，她摇了摇手臂：“对呀，阮阮很好的，妈妈，你还没跟她打招呼呢！”
“好、好……”许妈妈突然扶上额头，一副很累的样子，“你们先去玩吧，我有点累了，都出现幻觉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待许尽欢拉着“张阮”蹦蹦跳跳地出门口后，许妈妈扶着门框的手一松，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手在额头上一抹，全是冷汗。
她就在家里，她就在我身边……
“尽欢，你不觉得只有我们两个，还是有点孤独吗？”张阮这样说，她似乎不太一样了。
许尽欢停下脚步，她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好像是有点儿。”
“可是我该怎么办？”
张阮怂恿她，或许她也是这么想的：“小区里和你同龄的有不少，去找她们，就像平时跟我一样，去找她们说话，再和她们一起去玩，交更多的朋友，你妈妈也希望你这样的。”
是的，妈妈虽然忙，可是却希望她能交到更多的朋友，那样等他们出差的时候，自己也不用一个人。
“阮阮，她们之前就不爱和我一起，这次会和我一起玩吗？”
“你去试试就知道了，不要害怕，就像和我一样。”
许尽欢拉住张阮，去小区里女生常聚集的地方找她们。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许尽欢坐在楼下的椅子上，双手环住膝盖。
张阮说得对，她像平时一样，与她们多说话，让她们带自己玩，她们果真接受了。可是，她们却在见到张阮的那一刻变了态度。
当许尽欢拉着张阮到她们面前介绍说：“她叫张阮，是我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起玩。”
这个时候，她们仿佛见了鬼一般，凑在一起咬耳朵。
“她身边哪里有人？”
“我也没有看到。”
“许尽欢，你说的朋友在哪儿？让她出来。”
许尽欢举起手：“阿阮就在这儿。”
“她在胡说什么？哪里有人？”
“她神经病吧，还是把我们当傻子！”
“我早就看见过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脑子说不定早就出了问题。”
“快走啊，我可不要和神经病玩。”
许尽欢扬起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她放下手，转头看向张阮，她的眼中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茫然。
她们看不见阮阮，妈妈也看不见，为什么？
许尽欢坐在长椅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落叶。
“阮阮，她们为什么看不到你？”
“我不知道。”
许尽欢的脑子里似乎有了一个答案，但她不敢去想，张阮是她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三.
她依旧如之前那样独来独往，除去上学的时间，就坐在楼下晒太阳。
如果交到别的朋友的代价是抛弃张阮，那她宁愿只有张阮一个朋友。带她远离孤独的是张阮，不是别人。
小区里的女生仍然叫她神经病，每次见到她都要说一句。不过这些许尽欢不在乎，神经病也好，正常人也罢，她又不会因此掉块肉。
“你坐到她身上了，快起来！”
许尽欢尖叫着，赶走了一个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阮阮，你没事吧？”
张阮摇了摇头，眼中似闪过了一丝茫然。
妈妈最近对许尽欢格外在意，每次看到她，都会问上一句：“尽欢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张阮和你在一起吗？”
许尽欢最期望的就是妈妈能注意到自己，每到这时，她都是眼睛发亮地说：“谢谢妈妈，我没有不舒服，阮玩一直在我身边。”
心情愉悦的许尽欢并没有发现妈妈眼里的担忧与惊恐。
又过了一段时间，妈妈带她去了医院，说要给她检查一下身体。医生问了她好多问题，包括张阮的事。
许尽欢坐在外面，自顾与张阮说话，妈妈和医生的谈话中隐隐传出了一些字句。
“阮阮，我好像听见医生说了臆想症，臆想症是什么？”
“我不知道。”
妈妈出来了，她好像刚哭过，心情似乎很糟糕，她抱住许尽欢，一贯不流眼泪的事业女强人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又掉起了眼泪，她说：“尽欢，对不起。”
如果她曾经多在意女儿一些，也许就不会这样，也不会有人指着她骂神经病。
许尽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发现的只有母亲越来越关心她，母亲不常出门了，她好像能看见张阮了。
只是，最近张阮总爱玩消失，以前的她总是陪在许尽欢身边，现在，她有些时候会找不到人。
四.
许尽欢生日那天，妈妈带来了一个人，说是她的表姐，陪她一起玩。
“表姐会像她们一样吗？”许尽欢偷偷问妈妈。
妈妈说：“不会，她会和你玩，也会带上张阮。”
她这样一说许尽欢就放心了，她拉着张阮过去，跟表姐介绍她的朋友。
“表姐，你能看见阮阮吗？”
表姐说，她看不见，能看见张阮的只有许尽欢自己。
“为什么？”
“因为她是你一个人的朋友。”
表姐比她大几岁，说出的话也让她听不懂，表姐说，你以后会有许多朋友，但张晓只会有你一个朋友，所以一定要好好对她。
许尽欢问她：“为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表姐不像她们，她就跟能看见张阮一样，许多时候问完许尽欢的意见，都会去问了张阮，再由许尽欢转达张阮的意思。
夜里，许尽欢总会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和张阮细数表姐带她们去哪玩了，又教了她们哪些东西。
表姐给她介绍了一些朋友，他们和表姐一样，会带着张阮。
不过张阮离开的越来越频繁，一起玩的时候，她也会高兴，也会笑，可她就是哪儿不一样了。
许尽欢去问表姐，但她说只有自己才知道为什么。
渐渐的，许尽欢的朋友开始多了起来，张阮的存在感似乎已经淡化了。
许尽欢真像张阮所希望那样，交了许多朋友。
可是有一天，张阮突然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许尽欢在她们常待的地方大喊她的名字，却始终没有人回应她了。
仿佛有人在问她，你真的确定有这个人吗？
怎么可能！她所说的朋友根本不存在！她就是个神经病！
真的不存在吗？
她好像又回到了被所有人骂神经病的时候。
这一天，路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和之前说她是神经病的那群女生的眼神好像。
当天晚上，她做梦了，梦见张阮坐在楼下的椅子上痛哭，许尽欢从来没见她哭过。
“阮阮！张阮！……”
无论怎么叫她，都没有用。
第二天许尽欢去找了表姐，说了梦中的事。
表姐问她：“你确定梦里哭的是她，而不是你吗？”
表姐的话，她听不懂。
五.
许尽欢最后一次见张阮，还是在楼下的椅子上。
“阮阮，你总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张阮微笑着，许尽欢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她说：“尽欢，我要走了。”
“阮阮，你要去哪儿？”
“尽欢，你已经有其他朋友了，不需要我了。”
许尽欢眼泪落了下来，她去抓张阮的手，却始终抓不住：“不，我需要你，你别走，我不要朋友了，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她说，别任性，尽欢，你该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了。
“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
“没有我的生活，尽欢，你的妈妈、表姐，她们都希望你好，你该认清楚了。”
许尽欢清楚，只是她不愿相信。
“我们还能见面吗？”
张阮说，不会了，但我会陪在你身边。
“快回去吧，回头看看，你的朋友们还在等你。”
张阮离开了，就消失在她眼前。
许尽欢回过头，表姐就在不远处等她。
她问表姐，张阮存在过吗？
表姐说问她，你认为她存在过吗？
许尽欢低下头，我认为，她存在过。
虽然她并不真正存在，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的朋友，我认为她存在过。
之后许尽欢交到过许多朋友，本该是臆想的张阮在她心中的位置，却没有人可替代。
因为在她最孤独的时候，只有她陪在自己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