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两个陷阱
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1.
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叫我去买点橘子。
走到水果摊前,扫了一眼,嚯,这橘子真好,个顶个的鲜嫩饱满,看着都舒坦。
咧着嘴,呲着牙,一个一个地往袋子里捡。
卖水果的大婶一把拦住:孩子,别挑,你这么拨来挑去的,橘子都挑坏了,来,我直接拿塑料袋给你兜上一兜。
我听有理,答应了,交完钱抱着一大兜橘子屁颠屁颠跑回家。
正想邀功,母亲把袋子一翻,手里拿着几个烂橘子说道:“傻孩子,买水果都不知道挑一挑。”
嗯?买的时候看着挺好的啊,怎么才几步路的功夫,就全烂了呢?
2.
某年冬天,父母带着我和哥哥去某地游玩,一开始兴致颇高,无奈旅途劳顿,天气寒冷,外加压了一整天的马路,全身疲乏不堪。
哥哥走不动了,我也懒得再逛,我们俩撒泼打滚,说什么也不肯挪动半步,母亲告诉我们前面有一处冰雕,好歹也要坚持一下,过去合个影。
哥哥勉强答应,我仍负隅顽抗,死活要坐下来歇着。
父亲一脚飞踹,将我向前平移两米半,我几近哭嚎着与他们行至冰雕面前。
父亲掏出相机,母亲发布第一条命令:做动作。
哥哥闻声将手伏在冰雕上,我也在寒风中伸出小爪,做剪刀状。
父亲面有愠色,母亲发布第二条命令:擦眼泪。
我另一只手再脸上抹了一把。
父亲只欠东风,母亲发布第三条命令:笑一笑。
我和哥哥笑,咔嚓,完成,回家。
几天后,有亲戚来家串门,指着墙上挂着的旅游合影说:瞧着俩孩子,笑得多开心啊。
可能是那年冬天冻着了,我每次看到朋友圈中的美人美景,都不禁打个冷战。
3.
有一阶段,父母需要去外地工作,把我放在某夫妇家寄宿半个月。
临走前母亲告诉我:这对叔叔婶婶人特别好,相处也很和睦,你在他们家住上几天,估计都不想回咱家了。
父亲打趣插话:那是啊,你也不看看人家,会过日子会打扮,对丈夫是百依百顺,那才像个好老婆的样子。
母亲不服气地争辩:妻子怎么样丈夫也是有责任的,你怎么不瞧瞧人家是怎么对老婆好的?什么叫和声细语,什么叫相敬如宾,好好学着去吧。
父母整顿仪表,走出家门。
半个月后的家庭饭桌上,我说,还是家里好。
父母诧异,我解释道:婶婶每次出门前都要打扮半个多钟头,叔叔不耐烦,就数落她花了自己多少多少钱。每次他们俩回到住处就开始吵,婶婶会总结这次见外人的成败得失,数落叔叔哪里做的不对,或者埋怨叔叔哪句话说的不好,丢了她的脸。
我扒了一口碗里的米饭,耳边尚能听见邻居家锅碗瓢盆的嘈杂。
4.
去年十月末,出版了个人的第一本文集。
我和身边的朋友们尚没有人收获过出书的经历,铅字崇拜让我们都觉得这事很神秘,加了不起。
成品上市后,张三逗我:怎么样啊大作家?当名人是种怎样的体验啊?
坦诚讲,本是想通过这事大吹特吹一番的,无奈,由于在作者与编辑之间浸淫了一段时间,对于出版的诸多环节也走了一遍又一遍,便不觉得有什么说头,坦白交待了句“不过如此”。
张三微怒:尾巴抬这么高?得了便宜还不卖乖?可不能有傲气啊小同志。
我无奈道: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我没多大名气,只是刚刚与这东西沾边后就觉得,名声这东西挺,挺荒唐的,甚至是有点滑稽。
张三不解:怎么说?
我想了想:就好比一月饼,其实不怎么好吃,还是榨菜馅儿的,但经过工厂这么一包装一宣传,立马被哄抬到高价位,到最后不光食客觉得好吃,月饼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什么馅儿了,还得靠你这枣泥来提醒。
张三大笑:明白了明白了,我二舅说过,骗子最怕老乡亲。
5.
蒋沽识生性唯诺,向来不敢于任何人等发生冲突争执。
大学期间的一次期末考试,教授令写杂文一篇,开头要先讲述一件事。
蒋沽识提起钢笔,脑海中忽然想到昨天下午,他的一次很糟糕的购物体验。
售货员对他颐指气使,白眼翻到了天上,他只是瞧了瞧货品优劣,便被人厉声责骂,也不敢发狠,便连连低头,胡乱兜了一兜,一路小跑奔回。
“这道是值得一写。”蒋沽识想到。
“且慢,不可不可,”他随即自己打消了这念头“我也老大不小了,把这种受人欺凌的落魄事和盘托出,别人会怎么看我?”
正欲停笔,脑中灵光一闪:“更改一下事情的时间地点,乃至是情节,不就得了。”
落笔成文,开头便有如下字眼: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叫我去买点橘子……
一气呵成,博得头名,教授将其在课堂上宣读一遍,同学们拍手叫好,更有人觉得他心思细腻,洞察生活之天机。
蒋沽识把这个故事说与我听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些事到底是否发生过,毕竟他叫蒋沽识。
6.
王大胆素来对自己的名号持有怀疑态度,他心里明确的很,自己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人。
要不是那次酒后头昏,迷迷糊糊地穿过乱坟岗,又恰巧被几个吓破胆的村民目击,他这辈子怕都跟“大胆”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酒香不怕巷子深,王大胆的英勇事迹一下子被远播千里,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对他交口称赞,毕竟敢从那片乱坟岗的全世界路过的,史上只有他一人。
王大胆喝遍村中美酒,眼中尽是大拇哥的图案,自己更加昏了头。
一次宴席过后,有怂恿者提议:让大胆再表演一次穿坟绝技,给大伙开开眼啊!
大胆连连摇头挥手:哪里哪里,不行不行。
微风拂面,人醉得快,围观者都有了作罢的意思,王大胆却兴奋起来:既然大家盛情难却,那我也不好推辞,那就再去一次,也不枉我大胆的美名。
大胆的背影同时消失在夜色与掌声中,一去不复返。
从此这世上少了一个名号,王大胆;多了一个名词,天花板。
7.
“是这样的,有一些故事,我想讲给你。”
“你说,我听。”
“我度过了极为糟糕的一生。从小,我耳根子就软,更没有主见,我喜欢看别人过得怎么样,凡事不问自己的想法,只听别人的意见。”
“然后呢?”
“我觉得这事属于遗传,我爸妈就是这样,有一次我去别人家体验了半个月所谓的好日子,回来后告诉他们那对夫妇过得也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好,可我爸妈说我是见不得人好。”
“后来你的看法没有改善过吗?”
“有的,你记不记得去年你出书了,我问你感觉怎么样,你说不过如此,那时我就想,可能别人的世界,并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
“可你还是没信,不是吗?”
“嗯,从小就是从互相比较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想要扭转这个观念还是太难了。就像,我在咱们大学的一次杂文考试中,硬是要把自己买橘子的悲惨经历说的中听些,免得别人看低我。还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蒋沽识。现在才发现,人都是在给自己讲故事。”
“这对你日后的生活造成什么不好影响了?”
“是的,我发现我活的特别累,连自己的孩子都成了我博取别人好感的工具,我喜欢在家里和网络上晒他们的照片,一年冬天,我小儿子走得累了不爱拍照,我还踹了他两米多远。”
“那你是怎么反省过来的?现在怎么觉得原来自己是错的?”
“是这样,我们村前两天死了个人,叫王大胆,故事是这样的……”
“嗯,你现在知道这道理也不不晚,你干嘛要把这些事讲给我听?”
“我看你最近也蛮累,就想提醒你:人这一辈子有两个值得注意的陷阱:你眼中的别人的世界,以及别人嘴里的你自己。”
8.
窗外飘起雪花,夜色将至,我收起电脑,走到咖啡店前台。
“您好,买单。”
“好的先生,您是一位,消费共计11元。”
“等下,你是说,刚刚坐在那里的,只有我自己?”
“是的,只有您自己。”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End.
已出版书籍:《为你私人订制的烦恼药方》。新浪微博:@韩大爷的杂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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