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夜雨
劈砍,横切,直刺,罗桥山紧握着木刀,在后场不停地练习着。天已经快要全黑了,看不见刀头,只能凭着感觉。这是今天教习先生新授的一门刀法,虽然只是入门,但却是黄山派根基所在。“根基所在”四个字,是罗桥山听教习先生讲的。白天,教习先生站在教武场的上风,昂着头,以刀拄地,懒洋洋地拖长声调:“这长风刀,世上会的人甚多,但能练得形似已经很少了,更别提神似了。要想学精,也没什么诀窍,你们先练上千八百遍,我再和你们细细讲解。”今天风大,罗桥山和一众师兄弟们站在下风,早吃饱了土,巴不得早点结束,齐声喝道:“谨遵师命”,便一哄而散了。罗桥山死脑筋,留在练武场上继续练习,长风刀三十六式,来来回回舞了三十余遍,这会天已经全黑了,身上汗如浆出,腿肚子又硬又颤,便收住刀,拖着身子向厨房走去。
罗桥山刚转身,就看见师兄常鸣山贴着墙猫着腰一路小跑过来。常鸣山一把抓住罗桥山,拉到练武场的角上,声音惶急:“桥山,不好了,不好啦。”常鸣山虽然大了罗桥山两岁,但瘦瘦小小,比自己还矮了一头,平日里总是风风火火,话听半句就要答,事做半截就要说。罗桥山知道他的脾气,不以为意,“师兄,怎么了?”
“黄山府来人了,十来个人,都带着刀,说是来抓人。”
“抓人?抓谁?”
“二师兄让我上茶,我听了两句,说是来抓易先生的。”
“易先生?抓易先生?怎么可能?你听错了吧?”
“没错,不会错,咱们黄山派哪里还有第二个姓易的?桥山,我马上还要过去伺候着,知道你肯定还在练武场,偷偷赶过来你赶紧去告诉易先生一声,要真听错了也不打紧。”
“好,我马上就去,你也现在就回去。”
易先生和常鸣山、罗桥山都是林国人,去年曾给常鸣山、罗桥山等初阶弟子教授过内功入门,他虽然在黄山派已经呆了近三十年,却仍不时蹦出儿时的乡音。林国的口音颇有意思,听者总觉得林国人的舌头是伸不直的,因此常有“扯小寡妇的裤头,捋林国人的舌头”之说,以喻两事一者极易,一者极难。常鸣山假借请教,稍稍卷起舌头,才问了两句,易先生的眼便亮了,打断他问道:“你是哪里人?”常鸣山愣愣地答道:“窝是吝裹刃”。
常鸣山和易先生攀上老乡,得意之余免不了向罗桥山炫耀自己的聪明机敏。罗桥山初到越国,只觉得越国果然是一派大国气象,虽只是黄山脚下却也是热闹非常,人极多,屋极高,酒楼当铺衣店书屋林立,尽是罗桥山未曾见过的景象,乡下人进了城一般,不敢错说一句、错行一步,拘谨至极。更可气的是那些店铺里的伙计们眼睛十分毒辣,只一瞥就看出罗桥山貌似镇定下面的局促来,偏生伙计们并不全是些拿高作低的小人,看破了罗桥山的不安,却大度地宽慰道:“乡下来的吧?到了城里,就该学学咱们城里的规矩。”罗桥山更羞,勉强道了声谢,便逃出了店铺。听常鸣山说起易先生也是林国人,心中不免有些热切。他不似常鸣山脑子活络,但林国的口音却比离乡已久的常鸣山正宗多了,无需作伪即被易先生察觉。易先生只是黄山派的一介平常教习,在黄山派中毫不出众,但毕竟是黄山派三十年的老人了,不论是门派规矩还是基础功法,都熟捻于心,平时对这两位家乡子弟照拂颇多。罗桥山一路奔向易先生居住的后山,山路崎岖,好在是平日里走熟了的。所幸没有遇到人。易先生至今没有家室,独居在后山的一座小院,到了小院前,罗桥山急忙扣门,直觉地这静夜中扣门声响若鸣锣,不由得胆怯地缩了缩身子,一边张望左右一遍继续扣门。
“谁在外面?”院子里易先生问道,接着便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易先生打开门,罗桥山一边说“是我”,一边连忙闪进院子。
“易先生,我听鸣山说,黄山府来人了,说是来抓你的。”
易先生愣了一下,随即轻叹了一口气,咧嘴笑了一笑,院内无灯,罗桥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感觉他突然之间好像褪壳了一般,矮小了一层。
“易先生,他们搞错了吧?你找他们说开,一定就没事了。”
易先生回过神,他一把抓住罗桥山的手,打开院门,将他推出院外,“桥山,你快走,莫被人发现了。”
“我没……”罗桥山被推出小院,赫然惊觉小院前已经是灯火褈褈,七八个黑衣大汉手提灯笼,在院门前围成一个半圆,正中的三个黑衣大汉似是首领,双手抱胸冷脸看着罗桥山和身后的易先生,不发一声。黄山派的五师祖林眠风也正站在首领大汉旁,林眠风五短身材、一团和气,平日里对人最是和善,哪怕遇到罗桥山这样的入门弟子,也是含笑致意。林眠风对首领大汉耳语了几句,首领大汉抽动嘴角勉强一笑,低声回了一句。林眠风便挺直了腰,不再多言。
易先生一把拉开罗桥山,站到前面恭声问道:"林师,深夜造访蜗居,不知有何贵干?"
林眠风良久无言,只轻叹了一声。
首领大汉上前一步,说道:"易先生,是有些许小事,这里却不便细说,我等奉了黄山府老爷的令,务必请你随我等到黄山府一叙,这就请吧 "。
易先生颤声问道:"大人,究竟是什么事?"
首领大汉却不耐烦了,昂头催道,何必多问,到了便知道。
易先生望向林眠风,林眠风并不吭声,过了好一会,说道,易先生,你去一趟吧,随后我便禀告掌门师兄,一切有他做主,你不必担心。
首领大汉伸手一招,四个黑子汉子上前两步,围住了易先生,手里拿着锁链。易先生猛地退后一步,冷哼一声,双手握拳,月光下身影不断摇晃。其余黑衣汉子沧浪一声拔出刀来。对峙片刻,易先生到底长舒了一口气, 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