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

（一）

老妈走了一个多月了。

老妈走后，瞬间觉得，这个家没了灵魂，没了温度。

我原以为，悲伤会将我们吞没，而实际上，根本就无暇伤悲，原本老妈做的那些事，现在通通由我来做，做了一个多月，倒也顺手了，不觉得太难。

而这其中，最难的一件事在于——我和老爸的关系。

老妈在的时候，家里很热闹，因为老妈喜欢聊天，会和我们说很多很多话。而现在，我和老爸，竟然相对无言。很多时候无话可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做些生活中必要的交流，比如饭煮好了叫他吃饭，再就是和轩轩有关的事。

当我们在饭桌上吃饭，一声不吭，真是觉得尴尬。

老妈是家的中心，而现在，我们家，像是散了一样。

在老妈刚走的那些天，明显感觉到老爸的状态很糟糕。他时常说：“做人没意思。”“你妈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怜。”

他这样的状态，让我很不放心离开家，让他和轩轩，这么一老一小待在家里。我不放心，一点都不放心。老爸不会做饭，我担心他没法照顾好自己，还有我的轩轩。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在家里待几个月，春节后再出去重新找工作。

我想留在家里，更加根源的因素在于，我很想休息了。

这么多年来，四处奔波，经历了太多事，我真的觉得太累太累了。我太想休息了。

在以前，我这样停下来休息是不被允许的，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太想太想休息一阵，休养身心，再出发。

我的妈妈，是个停不下来的人，所以，她也无法允许我停下来。

我想起好多年以前，在上海时，辞了一份工作，和下一个去处之间，有着两三个月的空档。我很自在地停了下来，那段时间多是看书、学习。因为我知道我的下一个去处是哪里，只是时间未到，所以我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就那样优哉游哉地等待着。

可是我妈急，她不停不停地催我出去工作，她说：“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出去做事就行。”

可是，我心里有一个目标，有一个去处，所以，我没听她的。

但是，她给了我极大的精神压力。

妈妈这一生，异常勤奋，不停操劳，一直到她去医院的前几天，还忍着痛去做事，她从没有真正地享过福。

这一回，老妈走了之后，我整个人就散架了。我动不了了，一点都动不了了，根本就没法出去做事。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休息，天黑了之后，我祈祷它不要亮了，就这样一直黑着，我就能一直躺着。

我太想停下来，我太想休息一阵了，我真的没力气不停地向前冲了。

亲爱的妈妈，我从来都不敢安安心心地休息，现在真的想停一阵，行不行啊。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毕竟不做事就没有收入。老爸一开始也说：“不干活哪有得吃。”后来老爸也同意了。

我还有个私心。毕竟离开儿子太久了，这回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点，我根本就没法离开他。且这孩子疏于管教不成体统，我也想好好地管一管教一教，明年我出去后就让他去幼儿园，这样他也能容易适应些，老爸也轻松点。

所以，我就在家里留了下来。

因为留下来了，各种问题就扑面而来。最重大的问题在于——我至今没能处理好和老爸的关系。

（二）

一开始老爸的状态很低落，他也时常梦到老妈。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家不仅仅只是煮饭和料理家务，我需要找机会和他多聊聊天，宽慰他的内心。

于是在那些天，每晚孩子睡着后，我就和老爸说说话，基本都是他在说，我听着。他说着说着，就能舒服点，我也舒服点。

可是，所有的平静，都在电视机到来之后，彻底打破了。

一年多前我们家的电视机坏了，一直没修，也没买，所以我们家已经很长时间不看电视了。这真是正合我意，因为我一点都不希望让这么小的孩子看电视。

可是，老妈在重病时，还惦记着这事，她说：“我走了之后你们要给老爸买个电视，不然他晚上没事情做，会出去玩。”

我太懂老妈的意思了，她说得那么委婉，她真正的意思是，怕老爸晚上出去鬼混，怕他去找女人。

老爸背叛过老妈，这件事，给老妈，给我们子女，都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老妈到死都放不下。

所以，她想用电视机留住老爸，因为老爸是个电视迷，除了吃饭睡觉，他可以一直看电视。

老妈的遗愿，谁敢不从。所以，电视机买来了，家里的狂风暴雨，也就开始了。

一开始老爸还算克制，只在晚上看电视。毫无疑问，只要老爸开始看电视，轩轩必定跟着看，我根本奈何不了。

这孩子，因为我时不时地离开他，所以他和我不亲，至今不肯跟我睡觉，一直都是跟外公。所以，我明知道看电视对孩子不好，而且是各种枪战片，可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眼看着他们每天看电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心里的怒火就越来越大。

一开始我和老爸说，白天不要让轩轩看电视，他答应了。

可是，看电视是会上瘾的，更何况老爸本身就是个电视迷。慢慢地，上午吃完饭就看电视，中午也是，晚上也是。我根本就受不了。

我只能，尽量自己多带孩子，远离电视。

前些天，我每天上午都带着轩轩上街一趟，买点菜。全程让他自己走，也是为了多多锻炼他。老爸带着他时，基本都是抱着不下地，所以我就得让他多多地活动起来。

午饭后，只要避开老爸，或者不要让轩轩看见老爸在看电视，我就带着他在床上玩一玩，然后午睡。

晚上那是避不开了。那我也认了。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我也认了，大不了我自己多带带孩子。

可是，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就昨天，午饭后带着轩轩洗了碗，然后上楼准备午睡。我知道老爸在看电视，就赶紧跟他说：“轩轩来了，电视先关一下。”

“干嘛要关？”

老爸不肯关电视，而轩轩，一见到老爸在看电视，就不睡了，硬要一起看。

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我明明提前跟你说了先关一下，为什么不呢？

老爸自己是不需要午睡的，所以他也不让轩轩午睡，宁愿抱着轩轩一起看电视，也不带他去睡觉。

而轩轩只要一见着老爸，就彻底不要我了。我只能，怒火中烧。

后来熬到了三点多钟，轩轩终于忍不住了，睡了。然后，老爸继续看电视。

四点钟我开始煮饭，五点多就差不多好了。当我在楼下炒最后一个菜时，听到轩轩哭了。我知道他醒了，就大声叫他：“轩轩，下来吃饭哦。”

不多会，老爸抱着轩轩下来了，但是他看着我还在炒菜，就回楼上看电视了。

我那个气的啊，我就是为了避免轩轩看电视，才让他下来的，再说，马上就要好了啊。

当我炒好菜，立刻上楼，让轩轩下来吃饭。他不肯，还要看电视。

我生气了，非常生气：“轩轩，妈妈叫你吃饭你就要下来了知不知道！”

他不听。

其实我太清楚了，轩轩下不下来，完全取决于老爸的态度。老爸下来，那他肯定下来；老爸看电视，那他肯定看电视。

可是，老爸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我又不敢说他，只能说轩轩，轩轩执意不肯，我就强行抱走，大哭，大闹。

“我要找外公……”

“外公不下来吃饭我有什么办法。”

他一直在我怀里挣扎，哭闹，我强行拦着他。最后他说：“我要叫外公吃饭。”

“好，那你只能在门口叫，不能进去。”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外公吃饭，外公吃饭。”

好一会后，老爸才出来，他一抱过轩轩，马上就不哭了。

到了楼下，轩轩居然还在说：“我不要吃饭，我要看电视。”

“轩轩，你再这么说妈妈会打你啊。”对着他屁股就猛打几巴掌，毫不客气。

我太清楚地知道，轩轩只是个孩子，他没错。可是我根本就不敢说老爸的不是，只能拿轩轩撒气了。而这一切，我都是做给老爸看的。

我已经，把这个过程简略了很多，实际情况激烈得太多。我甚至担心，我会不会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爸，我已经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做了，你还想怎样，为什么你这么自私，只顾自己开心，根本不管我和轩轩的感受。

爸，要不是因为轩轩在家里，我才不要留在这里照顾你生活。

我有时候甚至非常歹毒地想着，为什么去的人是我妈，如果是我爸去了，估计我不会有什么感觉。

我真的已经爆炸了，根本就控制不了。

（三）

恰巧，雪莹发了篇文章《冲突之后，老师怎么做？》意指要把力用在自己身上。

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不停不停地思考着这件事，真真是惭愧不已。

真正自私的人，是我。

我只认为自己是对的，我一直在要求身边的人都得按照我的标准来做事。

我每一次工作上的失败，都是这个原因。我自视甚高，我以为只有自己才真正地为孩子考虑，只有自己，才是对的。

所以，我没办法与他人合作，因为我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只是为了赚钱，没有用心为孩子。

最短的工作经历，只有半个月。因为我一直无法融入他们的团体当中，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不愿意去融入，不屑于去融入。因为我觉得他们是错的，我才是对的。

虽然在事实层面，我确实是对的，不让孩子看那么多电视，这确实是对的啊。可是，我忽略了和老爸的沟通。

我没有提早和他沟通好，就直接下个指令，要求他做到，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突然的。

这暴露了我的一个大问题——我不说，我就以为你都知道了。

当年和林森在一起时，就经常让他猜我的心思，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而他，应该累得很。最后懒得猜了，我们也就走散了。

想起最近读的书《为什么是毛泽东》，当年的毛泽东已经探索出了正确的革命道路，但是党内支持他的人依旧很少，他也只好一遍遍地给大家做工作，争取同志们的支持。

而我，自以为自己是对的，就只顾强硬地要求老爸做到，就只会大发脾气。多么可怕啊。

另外，我还看到自己的一个问题——我不敢和老爸沟通。

我只是不停地说小孩子看电视不好，不要让孩子看电视。可是，我从来没有和老爸沟通过到底为什么不好，我也不是完全不让孩子看，只是不要看那么多，那么我们之间需要怎么配合下。

这一切，我都不曾和老爸沟通过。

我不敢，我怕。

而我，对于老板，也都是恐惧的，害怕的。

为什么不敢沟通，我也不知道。我是害怕权威的，恐惧权威的。老师说过，成人化，就是我们要学会和权威合作。

而我，不敢！

如果，我身上的这些点不破除，明年重新工作之后，还得走弯路。我得好好珍惜接下来和老爸在一起的日子，在生活中突破自己，如此工作后就能更加顺利、独立。

对于老爸，我爱也爱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

每当他带着轩轩看电视，每当他一点小事就责骂轩轩，我就心疼孩子，我就恨得牙痒痒。

我知道对于养育孩子，我有着一个巨大的盲点——曾经怀孕时，我就暗下决心，我要让孩子，不受伤害地长大。

现实啪啪打脸，从他出生开始，伤害就接踵而至。

现在我终于明白，人就是在各种经历中长大的，有好，也有坏，不可拒绝。有时候，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好的经历，反而更能促进一个人的成长。所以，好好磨砺孩子，接受现实所有的经历，让每一份经历，都是成长的养分。

每当我老爸表现出低落，悲伤，我就特别难过，就特别想好好照顾他，好好孝顺他。

有一天，在菜地时老爸对着邻居说了一句：“做人可怜啊。”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

对了，就是这个“可怜”。

早些年我问过老妈，当年为什么要嫁给我爸，我爸条件那么差，为什么要嫁给他，其他条件好的人为什么不去。

“看你爸可怜啊，不忍心。就来帮他了。”

可以说，老妈因为“可怜”爸，苦了自己一辈子。

而我，当年也是因为“可怜”林森，害惨了自己，连累了孩子。

当年林森不停不停地向我诉说他的惨状，时不时地告诉我他要自杀，我实在是不忍心，最后离婚时都没为孩子争取抚养费。

可以说，换作其他女生，林森的手段不那么容易得逞。可偏偏就是我，那么容易陷进去。活该我倒霉了。

我和我妈，一模一样。

所以，当我想好好孝顺我爸时，并不是因为我有多爱他，而是因为我觉得他好可怜。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解呢？

再一次感谢雪莹的文章，把力用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