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朋友聊天(口述体实录故事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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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2009年11月24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听一个朋友聊天
11. 2009年09月11日
两层笑声----听一个朋友聊天
12. 2009年09月10日
“请问xx大厦在哪里?”----听一个朋友聊天
13. 2009年11月24日
“哥弟”的西装----听一个朋友聊天
14. 2009年11月22日
太阳帽 & 照相 ----听一个朋友聊天
15. 2009年11月27日
我们贵州的婚礼----听一个朋友聊天
16. 2010年2月5日
贵州家乡的小吃----听一个朋友聊天
17. 2009年5月30日
一条被杀的小黑狗----听一个丹阳的朋友的聊天
18. 2010年2月16日:
饿肚子的童年----听我妈妈聊天
19. 2010年2月22日
寄人篱下的中学时代----听我妈妈聊天
20. 2008年10月5日
在河南老家的幸福生活----听我妈妈聊天
9. 2009年11月24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听一个朋友聊天
我父母在贵州大山里的“三线”军工厂工作,与你小时候生活的陕西铜川那家军工厂“二号信箱”很象。我就在贵州出生。听我父母说,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三线工厂里的工人收入是不错的,工厂外有大量的荒地,工人们利用闲时,开垦出一些地,种上玉米或者蔬菜。他们一方面有稳定的收入外,再加上地里的所得,生活算是相当好了。
工厂周围的农民就过得很苦,他们地里的所得根本埋不饱肚子,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在深夜跑到工人的地里偷点玉米,有时还偷工人家里晾在外面的衣服拿回去穿。他们偷东西被抓住了,就说实在是因为一家老少饿得不行了,才会这样。工人们看着他们可怜,就送给他们一袋、两袋粮食,看着他们千恩万谢地走了。
到了九十年代,贵州的军工厂一家接一家地破产,工人们大量下岗,一个月只领一两百块的下岗工资。倒是当年吃不饱饭的农民日子过得不错了,他们的粮食足够一家老少,每年还有大量的富余。这次轮到吃不饱饭的工人深更半夜跑到农民的地里去偷粮食,被抓住后,农民一看,这不是我们附近工厂的工人么?看他们实在可怜,送了几袋粮食让他们背回了家。
不过是三十多年的时间,工人和农民的境况就有这么大的改变,就像你们那里的“二号信箱”,当年应当是大家争着抢着想把孩子送进去上班,现在,就象你说的,它只能依靠生产农用机具勉强度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真没错。
10. 2009年09月11日
两层笑声----听一个朋友聊天
我是在桂林读的大学,因为我高中复读了一年,所以入校时间比你晚一年。那所学校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每个周末我们花很少的钱,去学校大礼堂看电影。记得有一次演一部谭咏麟主演的片子,名字我记不得了,全部是粤语对白,下面打着字幕。那是一部喜剧片,看电影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懂粤语的来自广东和广西的学生总是最先笑起来,不懂粤语的学生要等把字幕看完后才突然爆出笑声,两层笑声之间总有一两秒的间隔。
过了一阵子,学校又放《秋菊打官司》,那部电影的对白全部是陕西话,这下子广东学生完全听不懂了,而每次都是从陕西来的学生最先爆出笑声,过了一两秒钟后,从广东来的学生看完了字幕才哈哈哈地笑出来,两层不同梯度的笑声从始到终贯穿这部电影的始终。
11. 2009年9月10日
“请问xx大厦在哪里?”----听一个朋友聊天
我大学毕业后刚到深圳时,原来租房子的那栋居民楼因为户型比较方正,有许多小公司在那里办公。我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了,像你一样,我也经常观察楼里人们的来来去去,看着他们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的变化,我印象比较深的有这样一个女人: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个大清早,我下楼准备坐车,远远看到她东张西望地走过来,她穿着整整齐齐OFFICE LADY的衣服,好象刚刚走了一大段路,额头上全是汗。她手里拿着透明的文件袋,里面厚厚的一撂文件,我无意中看到第一页是《个人简历》。” 她问我:“请问xx大厦在哪里?”
她找的就是我住的那栋楼,我指给她看,离开她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长头发的女人,我知道她一定是来楼里的某个小公司应聘的。
又过了大半年,我再次见到她时发现她穿着睡衣站在电梯里,她肯定不认得我了,但我还记得她。她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我第一次见到时的茫然和紧张,而是主人般的气定神闲。我想了想,估计她已经和公司里的老板恋爱并且住在一起了。
又过了七八个月,我看到她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步,这时她已经挺着个大肚子了。我吃了一惊,这么快啊,她就要当妈妈了。
后来,我从那栋楼里搬走了,当然再也没有见到这个女人。但我一直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样子,记得她满脸是汗地问我:“请问xx大厦在哪里?”
12. 2009年11月24日
“哥弟”的西装----听一个朋友聊天
几年前,我的家人生病住院,我回到老家贵州去照顾。同病房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来自贵州的一个小县城罗甸,刚刚做完一个手术,还需要住院观察一些日子,她丈夫天天照顾她。那个男人三十出头,瘦高个子,比较整洁,穿着小地方的很时髦的衣服。
我们慢慢熟起来了,在医院没事的时候就聊聊天。这对夫妻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里开一家餐馆,生意还不错,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自在。那天,他忽然对我说:“等我有了钱,一定要买一身哥弟的西装!在我们县城那个店,最贵的一套要一千六。”我清晰地记得他说话时的样子:眼睛亮闪闪的地望着前方,在说“哥弟”这两个字的时候甚至还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手。
看着他那么用力的样子,我可以感觉到拥有这样一套西装是这个贵州小县城的男人一生的梦想。我之前从来没听过“哥弟”这个牌子,回到深圳后,某一次逛街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家“哥弟”的店,我忽然想起那个贵州男人。拥有这样一套“哥弟”的西装可以成为一个生活在穷困小县城里的男人一生的梦想。
这让我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人的梦想和他生长的环境和他的眼界有直接关系,比如说一个生活在上海的爱虚荣的女人心中的梦想没准是拥有一个最新款的LV的包;而生活在欧洲的一个中产社会的女人的梦想就会变成希望拥有一个爱玛仕的包。LV的包算得上是奢侈品,而爱玛仕的包就算是顶级奢侈品,一个最少要几十万。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层次的梦想,以后每次路过“哥弟”的店,我都会想起这个问题。
13. 2009年11月22日
太阳帽 & 照相 ----听一个朋友聊天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观察过,不同年龄段的人戴太阳帽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刚上学的小男生戴帽子规规矩矩,帽沿正好压在额头的中间线,方方正正,没有任何倾斜。过了几年,小家伙开始不守规矩了,他们喜欢歪戴着帽子,帽沿或向左或向右或者干脆把帽子反过来戴。到了叛逆的青春期,因为他们比较拒绝与成人世界交流,这种心理就体现在戴帽子的方式上:帽子倒是戴正了,但是帽沿压得越来越低,你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睛,他们就这样用帽子挡着自己,低着头酷酷地一言不发,走来走去。
过了三十岁,人们戴帽子又回归最初的状态,开始戴得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最有趣的是,你去看那些旅行社组织的老年团,你看那些老头儿是怎么戴小白帽或者小红帽的,他们的帽沿全部掀得高高的,露出一大片额头。我给你表演一下,就象这样,傻傻的。你别笑啊,就是这个样子,改天你去观察那些老人团里的老先生们就会发现我说的没错。
不光是戴帽子,不同年龄段的人照像时摆姿势也是不一样的,像我们父母那个年龄的人,一直到六零后甚至是七零后的人,他们照像时就是板直地站着,手僵僵地垂着,没有任何花梢的动作;到了八零后就不一样了,在快门按下的一刹那,他们会突然做出许多动作,最常见的就是举出一个大大的V。一群人照像时,共同做出夸张奇怪的动作,两手高高地架起来,腿满满地弓着,诸如此类的。
到了九零后,那更了不得了,他们照像时不是姿势让人吃惊,而是会做出很多鬼马精灵的表情,在举起相机前的一瞬间,他们还是很正常的样子,按快门时,女孩子会突然把两手的中指和食指举在两颊边,努着嘴,做出很CUTE很卡通的公主造型;男孩可能会吐出舌头,昂着眉毛,皱着鼻子,做出他能想象出的各种搞怪的样子。我接触过不少九零后,给他们拍照时,从来没有一个人老老实实站着,象我们父辈那样的,他们每一称钟镜头里的表情都在变,永远有无穷无尽的表情创意。但是如果让我这样照像,我真的会别扭死了。
14. 2009年11月27日
我们贵州的婚礼----听一个朋友聊天
我不算是严格意义的贵州人,我爸爸妈妈都是湖南郴州人,他们因为支援“三线”才来到贵州。我在贵州出生长大,一直自认为是贵州人。
在贵州,有许多奇特的婚俗,我们在那里生活很多年也并不是太了解,等到我哥结婚的时候我才了解到一些。因为筹办婚礼的过程中,总有很懂行的人告诉我们下一步应当怎么做,讲究些什么,避讳些什么。
在结婚前一天,新郎要向新娘家送去“一方一肘”。所谓一方,就是一大块连皮带肉的排骨;“一肘”就是一整条猪后腿。这“一方一肘”被放在白色的大铝盘上,上面盖着红纸。那年我哥做得挺吓人的,他从一户杀猪人家订了两尺见方的大排骨,猪后腿也尺寸惊人。我和我哥的一群哥们就端着这超级大的“一方一肘”来到新娘家。她娘家人把新娘的衣服、鞋子、被子全部整理起来,让我们带回去。
懂行的人告诉我,在这堆衣服里,藏着红鸡蛋,如果谁摸到了,就是很吉利的事情。我们一群小伙子“噢噢”叫着奋力在新娘的衣服被子里乱摸,一共摸到了五六个红鸡蛋,我在被子最里面也摸到了一个。
最奇特的是,迎娶新娘必须在天亮之前进行,如果太阳出来了,这就是不吉利的。那年,我哥专门从贵阳一个朋友那儿借了辆大红的桑塔纳,在那个年头,桑塔纳算是很好的车了,而且大红色是很少见的。那朋友连夜从贵阳开过来,我们等了很久,我哥不停地看着天光,急得团团转。他到我们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这才知道路上出了点事情,他被堵住了。
我们一群人手忙脚乱拎过水桶抹布在院子里洗车,洗完再贴上花纸,把车装扮起来。那时没有那么多私家车,除了这辆桑塔纳外,我们还请了好几辆出租车一道去接新娘。出发时间几乎晚了一个小时,等我们到新娘家的时候,还要过一关,新娘的姐妹们拦在门口,不停地问我哥各种各样古灵精怪的问题,为难他。我们这边准备了从几分钱到几毛到几块钱十几块几十块的大大小小红包,不停地往里塞,但门就是不开。
其实,新娘的妈妈比我们还急,我分明听到她妈妈说:“行了行了,别问了。天快亮了,快出门吧!”里面的人群里有一个是我哥的好朋友,他轻轻把门栓一拨,门被这群大小伙子哗地拉开了,那群小姑娘哪里拦得住?
后面的仪式就是一对新人给新娘的父母磕头,新娘父母要向一对新人说几句话,希望他们相亲相爱。按照风俗,在上车前,新娘还要大哭一场,表示不舍得离开父母。但因为时间紧张,新娘只是表示性地哭了一嗓子,就被我哥背在身上了。
接新娘这个过程是对新郎体力的考验,每当上下楼梯,上下坡,过桥的时候,新郎都要背着新娘过去。之前,人们找来一个十几岁的黄花闺女,往往是新娘的侄女外甥女之类的,她要长得漂亮,负责打一面红色或者粉红色的伞。当新郎背新娘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为他们举着伞。新娘只有八十来斤,可这已经让我哥累坏了。他们不停地从车里下来再上去,一路上把我哥折腾得够呛。
最有趣的一个情节是,到了市中心的大转盘时,新郎背着新娘要转一大圈,没想到这时候,我们碰到另一户人家结婚,两个累得气喘吁吁的新郎围着大转盘转圈的时候擦身而过,这时候,懂婚俗的人马上喊:“换伞,换伞!”我不明白为什么,总之,两边的小姑娘快速换了伞再继续走。两个新郎累得晕头转向,等到上车的时候,差点上到对方的车上。当时大家都在一旁看热闹,人们笑成一片。
到我家那栋楼之前,还要爬一个非常大的坡,我哥脚步踉跄,几乎撑不住了。其实新娘被背着一路也挺受罪的。到了我家,还要爬四楼,我哥终于把新娘背进家门时,已经累得动不了。本来一对新人马上要给我爸我妈磕头,但我哥坐在那里半天喘粗气,说:“等我休息休息。”
按风俗,新娘一进门,就要由小叔子端来一盆水给新娘洗手。我端过来水让她洗了手,新娘这时候应当给我红包了,没想到她脸色煞白,说:“坏了!我把红包忘到家里了!”我哥和我嫂子从中学时就是同班同学,我和嫂子早就很熟了,现在看她急成这个样子,我只是觉得很好玩。人群哄哄一笑,就把这事过去了。
之后,新郎新娘在家里休息,等到中午婚宴开始,他们要站在酒店门口迎接客人,收礼金,有人在旁边负责登记,这些和北方的婚俗都差不多。本来晚上还有最激烈的闹洞房,因为从湖南老家来了许多亲戚,他们年纪很大了,家里住满了人,我哥怕闹洞房让老人们受不了,跟他的哥们好好说了一下,他们只是象往性地闹了一下,这个婚礼就算是结束了。
到今天,我的侄子已经10岁了。
15. 2010年2月5日
贵州家乡的小吃----听一个朋友聊天
我们贵州的小吃非常多,你知道丝娃娃么?这是贵州有名的小吃,十多种不同的细丝状的凉菜(比如海带丝、胡罗卜丝、豆芽......)装在大盆子里,盆子都高高地尖出来。旁边是用米糊糊为原料摊出的像纸一样薄的饼。
吃丝娃娃的时候,只要两三块钱,就可以买二十来张饼,用这些饼随便挑选组合你喜欢的凉菜,卷在饼里,就着辣辣的蘸水吃。真香啊,现在想来我还会流口水。为什么要叫丝娃娃这么奇怪的名字呢?一方面是因为里面卷的全是丝状的素菜,另一方面是因为它被紧紧裹起来的样子像一个被包在襁褓里的娃娃。
另一种小吃叫“豆腐果”,其实它的全名是“鸳鸯恋爱豆腐果”。这种小吃后面还有个浪漫的传说。在上个世纪初,有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流落到贵阳,她到了一家做豆腐的小店,请求店主人收留她。她可以在店里帮忙干活,不要工钱,只求一口饭吃。店家看她可怜,就让她留下了。她每天辛苦地干活,晚上把店里剩下的豆腐用各种方法做来吃。
一天晚上,店里一个伙计回去晚了,肚子很饿,这个女人拿来几块泡在碱水里的豆腐(因为怕豆腐坏,所以泡在碱水里),在铁板上煎成两面金黄,把豆腐中间破开,往里面塞很多的凉拌折耳根,再塞很多辣椒面。小伙子第一次吃这种奇怪的食品,它的味道太奇特了:豆腐外层煎得焦焦脆脆的,里面嫩嫩软软烫烫,再加上不断滴着汁水的凉拌折耳根辣辣微腥的口感,小伙子吃得香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小伙子和这个女人的感情越来越深,他们结了婚。之后他们就从这家豆腐店里出来,自己开了个小店,专门卖这种特别的豆腐食品。因为这种小吃促成了他们相恋,而且豆腐奇特复杂微妙的口感就像恋爱的滋味,他们就把小店叫“鸳鸯恋爱豆腐果店”。小店开张后,生意越来越好,食客如云。他们的小日子越过越好。
现在,你到了贵州,到处可以看到专门卖豆腐果的小摊,几块钱可以买好几块煎得金灿灿的豆腐,折耳根是不限量的,所以大家都拼命把尽量多的折耳根塞进豆腐里,有的人可以把折耳根塞得惊人地高出来,这个过程充满了娱乐色彩。在贵州大街有一个有趣的景观,漂亮的女孩子喜欢边走边吃汁水直淌的豆腐果,边走边吃豆腐果的女孩子看上去又率真又可爱,这是我很喜欢贵州女孩的一个原因。
还有一种小吃不太上得了席,是最穷的人吃的饭,叫酸汤饭。把白菜腌在贵州特有的酸汤里,放几天就可以吃了。大夏天吃这种饭最舒服,一碗白米饭配着酸爽的白菜,呼噜噜下肚,浑身清爽。如果稍微有钱点,就会在一份酸汤饭之外,再点一盘盐酸菜扣肉,那就是极豪华的吃法了。
有一种小吃叫烙锅,与你在丽江吃的煎土豆块很像:把洋芋切成块,放在油锅里煎得金黄,买一盘煎好的洋芋块,再配上辣椒粉吃。烙锅好吃的关键就在辣椒粉香不香,它不是简单的辣椒粉,里面还加了盐、味精和各种香料,香料的成份在每个小店里都有不同比例。
另一种小吃与烙锅非常象,叫炸洋芋片,其实就象我们在超市里买的品店薯片,不同的是,这些洋芋片是小摊的人手工切出来的。他们把切好的洋芋放在油锅里炸,出锅后还是配着调得香香的辣椒面吃。贵州女孩吃烙锅才吓人呢,我在洋芋片上洒一点点辣椒面就已经辣得受不了了,而她们爱吃辣到了可怕的程度:她们总嫌辣得不过瘾,每次吃的时候,直接用洋芋片铲着厚厚的辣椒面吃,你想那一次得吃多少辣椒啊?她们中有些人会被辣得胃出血,治好了后仍然这么吃。
我还有一些喜欢吃的贵州小吃,比如羊肉粉、鹅肉粉、烤鱼……现在说起来,我口水都在流。我最后一次回家乡是2006年,真想再回去美美地吃那些小吃啊。只是我听说,在我们小城,自从2008年雪灾后,物价开始飞涨,买一碗素素的粉都要5块钱了。雪灾虽然过去了,涨上去的物价却一直没有再下来。
16. 2009年5月30日
一条被杀的小黑狗----听一个丹阳的朋友的聊天
昨天晚上,一个在江苏丹阳大型眼镜厂工作的朋友给我打电话,说起了这个故事。听完我很难受,晚上,我几乎失眠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条从未见过但已经不在人间的小流浪狗有关。以下是这位在电话里的讲述:
我所在的工厂在丹阳郊区,是一个非常单调的地方,它远离城市,周围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地方。每天下班后唯一可以消磨时间的就是打球,打乒乓球或者篮球。最近这些日子我经常去打篮球,打得筋疲力尽回到一个人的宿舍再忙点什么,很快就洗洗睡了,日子一天天这样,也过得挺快。
我发现这半个月以来,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小流浪狗,全身黑色,大小只有“农夫山泉”最大的瓶子那么大。它总在工厂周围转来转去,饿的的时候,就吃些食堂的剩菜剩饭,它从来没有吃到过肉。
每天下午我们打篮球的时候它就跑来看,站在场子外围跟着我们一起跑,像个小炭团一样滚来滚去。这个小家伙活泼极了,很有灵性,也很调皮。休息的时候我们跟它玩,我们前进它就后退,我们后退它就前进,它竟然在逗我们玩。
我有时抱起它,看着它黑黑的眼睛,它也专注地看着我,我相信这是个聪明极了的小狗,它的眼神几乎会说话。我在丹阳的工厂生活很寂寞,这条小狗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慢慢的,我已经把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篮球场上的小黑狗当成了我的朋友,虽然它连个名字也没有。
从前几天起,我很奇怪在打球的再也看不到那只小黑狗了,我想着它只是到附近溜达去了,过几天一定会回来,但是再也没有。我心里开始犯嘀咕。就在昨天下午,我刚从食堂出来,食堂的大师傅笑呵呵地端了一碗肉对我说:“尝尝吧,我刚做好的红烧狗肉。”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问:“哪来的狗肉?”
“工厂的几个保安抓到一只小流浪狗,让我把它煮了。据说这狗太机灵了,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抓到。不过这肉真是鲜啊,喏,你来尝一块。”他把那只和兰州拉面馆一样大的碗端到我鼻子下,那里刚刚装满了一碗肉。
“什么颜色的狗?”我问他,声音都有些哑了。
“黑的啊,就是经常在工厂转悠的那只小狗啊。”
我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我那时想大骂工厂的保安一声“畜生!”,但很多保安这个时候走上来,他们嘻嘻笑着,用手抓着狗肉吃着。我承认我是个胆怯的人,在这些人的包围中,我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走远了,我才大声骂出来:“你们这些畜生!”,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这几天我去打篮球的时候总是蔫蔫的,我的眼睛总是下意识地去场外找那条小狗,真希望奇迹降临,它又出现了,当然,什么也没有,没有了......
17. 2010年2月16日:
饿肚子的童年----听我妈妈聊天
我13岁以前是在河南度过的,我的老家特别穷,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挨饿。我从没有吃过白面馒头,平日吃的最多的就是红薯叶子、南瓜干子、茄子干子、豆渣饼……
在冬天能吃到红薯就很不错了,红薯吃完了后那段日子怎么办呢?我们河南人提前把红薯叶子加上长长的杆儿收起来,放在院场里晒,一直晒到发干发黑,在土里挖个坑,把晒干的红薯叶子埋在里面,再盖好土就行了。等吃的时候,取出来一部分,直接放在水里煮,煮得烂烂的,再调好用捣烂的大蒜、醋、酱油、盐、辣椒做成的蘸水,把它浇在这些烂烂的菜叶子糊糊上当成菜吃,配的饭就是用各种豆面做成的面糊糊。
豆面呢就是用绿豆或者黄豆磨成粉,我们用豆面做面糊糊或者面条吃,吃起来口感干干的。黑豆面要给家里的牲口吃,因为牲口是家里的宝贝,全靠它下地干活,所以一定要吃好。我听说,现在城里一斤黑豆都卖到9块钱了,谁能想到原来在我们老家这些都是喂骡子和驴子的。
南瓜干子是什么呢?就是把南瓜皮削掉,然后像削苹果一样把整个一个大南瓜削成长长的条儿,挂在房前屋后使劲晒,直到晒干为止。茄子干子的制作也是同样的道理。
吃多了红薯叶子也有受不了的时候,我们就把南瓜干子或者茄子干子放在水里煮成烂烂的,再调上蘸汁当菜吃。菜里面根本没有油,如果有,就只是一点点芝麻油,调了芝麻油的菜是送给家里最重要的人吃的,那时我们家里带一点点油星的菜都是端给我的爷爷和奶奶吃的。
我们还用豆渣做成各种各样的吃的,磨完豆腐剩下的豆渣我们从来舍不得扔,我们用它和一点点豆面混和起来,不加油烙成饼,再就着蘸汁吃。
上次在你哥那里我看到他们上午打豆浆剩下一些豆渣,本来他们要扔的,我就用它和上白面再加了点葱花烙成豆渣饼,你哥你嫂子非常喜欢吃。以后他们经常让我做豆渣饼,还会带到单位给自己的同事吃,他们都说好吃。我后来才知道,现在的人大鱼大肉吃腻了,就吃这些乡土的东西觉得好吃,他们哪里知道,这是我们小时候太穷了才不得不吃的东西。
总吃这些没有一点油水的东西并不会拉不出来,因为我们天天在地里干活,每天跑来跑去,活动量那么大,根本不存在便秘的问题。爱劳动的人哪怕吃得不好,身体都会很健康。
比如我,从7岁就开始学着纺线,你现在给我一部纺车我都还可以纺出线来。8岁就下地干农活,我八岁那年就被家里人派去交公粮,那时吃上公粮是件多了不起的事情啊,因为农民永远要把打下的最好的粮食一粒粒选出来上交给城里的人吃。因为要求选得细任务重,家家户户都会派孩子去帮忙,一只手捧着一小把麦子,另一只手拨拉拨拉不停,把干瘪的霉烂的全部剔出来,剩下一小点最好的放在一个口袋里,凑成一整袋再交上去。我年年被家里派去交公粮,动作非常熟练了,你看这次我从广州“好又多”给你买的西瓜子葵花子多好吃,没有一个坏的瞎的,我就是这样用当年选公粮的方法几乎是一颗颗给你挑出来的。
扯远了,再说我小时候挨饿的经历,能吃上红薯叶子、南瓜干子、茄子干子、豆渣饼这都是不错的年景了,如果碰到那年欠收,就会断炊了。那我们吃什么?你想象不到,我们什么都吃,我吃过春天刚长出的榆树钱儿,还吃过树皮,吃草根……那时候最大的感觉就是饿,永远觉得吃不饱。
我8岁那年,1949年批斗地主,全村的人都要去看,我坐在台下,我那一天都没吃什么正经东西,台上的地主被五花大绑地批斗,台下我的肚子饿得震天响,周围的人都可以听到。后来我突然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被背回的家。关于挨饿这是我记得很清楚的一个情节。
虽然生活那么苦,但是那时的风气就是要好好读书。我上学晚,8岁才上小学,小学一共是6年制,分为初小、中小、高小。初小是在我们村子里上,到了中小和高小就要走8里地到一个比较大的乡去上学。
学校在一个大庙里,你想象不到在庙里上学吧?其实那时候小学设在庙里很普遍。有木雕泥塑的大殿里是学校的办公室,我们的教室就在大殿后面的小破屋里。学校只提供桌子,学生从家里自带凳子---我们河南人称为“墩儿”。
我的那个墩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是用核桃木自己做的,圆圆的,下面是做撑子的木条。(我上次回河南的时候还在一个亲戚家见到这个墩了。)每学期开始前,我们就背着自己的墩儿去学校了,等到学期结束前,再把它背回来。
我们住在学校里,条件非常苦,大家都是睡地铺。农村人把谷子杆收下来,晒干后就用它来垫在地上,这就算是褥子了,褥子上面铺一条薄薄的席子,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睡在上面。铺盖卷儿是我们自己带。我们枕的是砖头,两块砖垫起来,再盖上块布就是枕头了。
我们周一到周六上课,我每次都是周三回家一次,就是为了拿在学校吃的口粮。我记得每个周一和周四去学校的时候,都是听到鸡叫就起来了,农村没有表,都是以鸡叫的时间作为起床时间。
我娘比我起得还早,她先给我做好早上吃的饭,豆面做的短短的面片下成汤汤水水的,呼噜噜就吃了。然后她再用鏊子(就是那种中间高四周低的铁板子)给我贴饼子,把豆面和菜叶子混在一起团起来的杂面饼子,一共12个,我上学天天吃这个,够我吃3天。
你大姨给我做了一个紫红色底白花儿的布袋子,用绳子收口,我每次去上学前,我娘把杂面饼子装在布口袋里,我背着饼子步行8里地去上学。村里和我一样去那儿上高小一共是8个人,基本上都是亲戚们的孩子,我们排成长长的一溜儿,走在最前面和最后面的都是男孩,女孩走在中间,天麻麻亮,我们就出发了。
我们那时候生活那么苦,家里还挤出钱让我们上学,这机会太不容易了,所以每个人都非常珍惜读书的机会。每天都是听到鸡叫就起床,早早地去读书背书。晚上点着油灯学习到很晚。
我那时语文特别好,每周我最喜欢开周会的时候,因为每次周会总要读一篇最优秀的作文,每次都是我的作文。我在台下听着自己的文章被念出来,学习再苦再累也觉得没什么了。
我13岁那年,我奶奶死了,她死之前非常想见自己最疼的小儿子,就是我叔叔,当时家里给我叔叔包办婚姻说了一房媳妇,他很不满意,就把媳妇扔下跑到在陕西铜川挖煤去了,在那里又找了个女人结婚了。
因为他害怕家里人知道,好多年没有和家人联系,我奶奶很想他,天天哭,最后眼睛都哭瞎了。
奶奶让我爹,就是你姥爷去找他。你姥爷没有一点线索,只是知道他弟弟下煤窑了,他也真能干,就看着地图往有煤矿的地方跑,他跑到了青海、东北好几个省、最后往陕西跑,来到铜川,听说这里河南人特别多,他就一个个托人打听,最后,还真把他弟弟找到了。这离他出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找到后他就留在铜川,让他弟弟赶紧回家看自己的娘。
等到我叔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奶奶刚刚去世没几天。他埋了我奶奶之后就准备回铜川了。他想带我家里的一个孩子一起去铜川,当时我们有姐妹三个,还没有你四姨。我大姐二姐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她们就想呆在老家哪儿也不去,只有我,总在想在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总想往外奔,奔得越远赵好,吵着跟着我叔去铜川找我爹。
那时,从我住的小村子到郑州没有车,一共五六十里路只能步行,天刚亮我们就出发了,我娘还是给我烙了一兜子饼子送我上路,她骑在小毛驴上走在前面,我叔拉着我走在后面。
我那年13岁,穿着布鞋走啊走啊,怎么这路这么长总也不到头呢?我走着走着脚软了,实在累得不行了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咬一口饼子再继续上路。后来脚走得打了血泡,终于到了郑州。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坐上了火车,离开了我的家乡,去了陕西,这一去就是几十年。到今天,我马上就要70岁了。
18. 2010年2月22日
寄人篱下的中学时代----听我妈妈聊天
你姥姥叫李贵香,她家里很穷,一共有姐妹四个,她排行最小。因为穷,她在8岁那年就到乔家当童养媳。乔家那时家境富裕,是地主成份。我看过你姥爷年轻时的照片,高高的额头,高鼻梁,大眼睛,深深的眼窝,人长得很漂亮。他穿着绸布褂子,提笼架鸟,完全就是一个风流的公子哥儿。而你姥姥没有读过书,人老实巴交,又长得不好看,你姥爷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你可以想象她过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她在乔家作牛作马,完全就是一个雇来的仆人,而且还经常被毒打。
你姥爷结婚以后就开始抽鸦片,那时乔家家境已经有些没落了,所有抽鸦片的钱都由你姥姥织布卖钱来供他。你姥姥没白没黑地织,攒成一轴轴各种颜色的布,送到市场卖,换来大洋,马上买鸦片给你姥爷抽。
我印象很深的是,在我8岁那年,有一天,你姥爷这边的鸦片烟泡抽完了,而你姥姥还正在织那卷布的最后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时间,没供得上他的鸦片烟,你姥爷竟然随手抄起一把菜刀朝你姥姥扔去,刀砸在她额头上,立刻血糊糊的流了满脸,她的头发都被削掉了一大片。你姥姥最漂亮的就是头发:又长又浓黑油油的像瀑布一样。她每天早上梳头的时候我都很喜欢看,这也是我觉得我娘最美的时候。没想到,这一次,你姥爷下手这么狠,你姥姥当时就晕过去了。
在河南,娘家人是很厉害的,自家的姑娘被欺负了,娘家人是不会答应的。你姥姥家的几个兄弟立刻来了,把你姥姥接走后,就开始在乔家闹,要求乔家为你姥姥找最好的医生,还要带着重礼去李家赔罪,而且要发誓今后再也不能欺负你姥姥,不然他们就会烧了乔家的房子。
这次事闹大了,你姥爷吓坏了,他带着礼去李家赔罪。按理来说,你姥姥应当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治一下你姥爷,可是她心太善,你姥爷一去她就跟着回来了。她的命践,头上那么大一块伤也没有抹药,只是糊了点香灰,竟然稀里糊涂就长好了。只是后来,仔细看她的头发里面,还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刀口。
你姥姥和姥爷之间没有感觉情,更谈不上恩爱了,所以你姥爷根本不想呆在家里,总是想往外跑。他本来是去全国各地的煤窑找自己的弟弟,弟弟找到了,他竟然不回来了,就这样留在了陕西。
你姥爷聪明极了,他有一手乔家祖传的兽医绝活儿,走到哪里,只带着一包大大小小的针,给牲口扎各个穴位,再吃点他采来的草药,多难治的病他都能治好。他就凭这个本事,走南闯北,走到哪里都饿不着。(你现在做的是自由职业,而你姥爷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凭着一包针也在做自由职业了。)
因为到处都有饭吃,他在陕西各个地方跑,哪里呆烦了就跑到下一下地方。我13岁那年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跑到西安混日子。我还记得很清楚,你姥姥爷那时住的门牌号是XX街XX号。我叔把我送到西安后返回了铜川,我就跟着你姥爷在西安生活了。那时我进西安的小学很不容易,我上的是春季入学的,而那里都是秋季入学,你姥爷托人怎么说都没有用,我不得不在五年级多上了一年,这样我的小学6年其实是上了7年。
你姥爷其实很能挣钱,但是他一挣到钱就喝酒抽鸦片,把钱全部挥霍了。我们的生活过得很苦,我上学的学费经常都拿不出来。为了供我上学,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姥爷时不时就去卖血。卖血的钱也没有的时候,他就到处去借,但永远也没有还钱的时候。
有一次,一个债主打上门来逼你姥爷还钱,他实在拿不出来,那个男人骑在他的脖子上痛打他,还逼着他叫“爷爷”。你姥爷那么骄傲的人那个时候也不得不叫。当时我正巧在场,我十四五岁,看着自己的爹被人这样打和侮辱,这样的生活让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或许是为了躲债,在西安呆了一年,你姥爷就领着我跑到铜川,来找他的弟弟。那时我叔和我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那里就是铜川现在的小河沟。院里有12家人,两户两户对门。那个大杂院真像七十二家房客,租客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广东的,南京的,湖南的,四川的……
他们的职业也五花八门,赶马车的,唱皮影戏的,卖馄饨的……他们是社会最底层的人,都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流落到铜川这个小山沟沟里。我生活在这群人中间,最早知道了社会底层人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因为他们讲着各种各样口音的话,我那时就对方言很敏感,我经常跑到各家各户去玩,跟着他们学家乡话。
我跟我爹住一间房,对门那间是我叔和我婶的房子。那时他们两兄弟分开做饭吃。我婶是个苦命的人,她姓廖,是河南北部人。她年轻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过,一路上受尽侮辱。她终于逃出来后不知怎么就来到了铜川,认识了我叔。我叔不满他在家乡的包办婚姻,我婶虽然个子低,但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他们很快结了婚,因为我婶的原因,婚后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多年后他们从陕西三原领养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取名忠保,一直把他养大(这已经是后话了。)
我在铜川市市二中上了初中了,这是铜川最好的初中。我一周回家一次,每次去学校的时候都从家里背十多个粗面馒头,这就是我一个星期全部的口粮。我像上小学时一样每次步行去上学,不同的是,我要走将近二十里地。我很珍惜学习机会,我是班里学习最努力的那一个,每次考试成绩都是最靠前的。
你姥爷还是老样子,经常因为闯了什么祸就躲得无影无踪。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在一个奶牛场里工作,那些奶牛是为铜川市矿务局最高层的领导提供鲜奶的。那时他和另外一个饲养员太饿了,开始偷吃奶牛的饲料,其实吃得并不多,最后,有一头奶牛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原因饿死的。
领导没有牛奶喝了,他们的祸闯大了,你姥爷首先想到的就是跑。这一次跑得很远,他躲到了陕北的洛川,在那里混了一年多,他还是给当地人家的牲口看病,治好了不要钱,只要一口饭吃。他就这样在陕北呆了很久,中间我还去洛川看过他,他还是不敢回来。
你姥爷动不动就跑得没有影了,我只好住在我叔叔家里,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婶年轻时受过人贩子的摧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性格有些变态,她会变着法儿来折磨我。我在她家里总是看着她的白眼,受她的骂,只要回去就要干家里所有的活儿:挑水、劈柴、砸煤、扫地、做饭……
当年,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煤矿工人在井下辛苦干活日子很苦,而天天等他们回来的矿工家属过得倒比他们好。我婶那时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碗雪白的大馄饨,有一个人挑着馄饨摊每天准时过来,给她端上一碗,吃完一次,卖馄饨的人做个记号,等到月底就来找我叔结帐。我干活的时候看着她吃馄饨,闻着那香香的味道,我在一旁悄悄地咽口水:长这么大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馄饨,很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味道。
寄人篱下的生活很不好受,我拼命读书就是想考上大学,远走高飞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初中三年学习成绩很优秀,被保送上了铜川最好的高中:市一中。在那里的三年我也是最玩命的,我还参加了各种各样的兴趣小组,因为普通话说得好,我是广播站的成员;我那时只有七十来斤,参加了学校的体操队。
就像小学时一样,我的作文经常被贴在墙上作为最优秀的作文被大家欣赏。你想不到吧?现在市一中还留着我当年写的作文。我们高中学了3年俄语,我的俄语成绩是班里最好的。当时我的目标就是考西安外院的俄语系。高考结束了,我的成绩很好,怎么也没要想到,在政审的时候就是因为你姥爷在政治上的污点,我的档案上直接被写上了“不予录取”。我高中毕业了,与此同时,我也没有了工作,靠打零工维持生计。
过了几年,有人介绍我认识你爸,那时,他在中学教数学,一个月挣五十多块,在那时就算相当高的收入了,我那时孤立无援,为了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我们认识了一个多月就结婚了,结婚第二年,就有了你哥哥,又过了三年,你就出生了。
19. 2008年10月5日
在河南老家的幸福生活----听我妈妈聊天
2008年中秋节我去广州看望妈妈。在刚刚过去的暑假,妈妈回了趟河南密县(现在已经叫新密市了)老家看望亲人。她在那里的乡下住了十来天,以下是妈妈给我讲的在河南的日子。
我应该有四、五年没有回老家了,上一次回去还是你大姨去世的时候。你还记得你大姨吧?她偏瘫在床很多年,一直由几个女儿轮流侍候着,最后还是六十来岁就去了。你大姨很喜欢你,老惦记着你,她临走的时候,竟然一直喊的是你的名字。你确实有太多年没回过河南老家了,你的几个姨和表兄弟们总是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啊?”
这次回去主要是为了散散心,我住在你四姨家,你四姨和四姨夫真能干,为了供两个还在上大学的女儿读书,他们养了十几口猪,几十只乳鸽,还养了很多长毛兔和鸡,他们家就象是个小型饲养场。你姨夫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一直爱读书,他就是看书知道怎么养乳鸽和长毛兔。那些鸽子雪白雪白,小鸽子一长到二十八天,从新密市就有人来收,几块钱一只,他们再卖到市里的酒店里。你姨夫说这一两年养鸽子不赚钱,只能保个本,但他们这些年养鸽子已经养出感情了,就一直这么养着。你要是到了四姨家,一定会喜欢那些小鸽子。
你四姨真辛苦,五十多岁的人了,单是养那十几口猪的工作量一般人都受不了。他们主要靠养猪来赚些钱。每天煮猪食,喂猪全是你四姨在做。她身体还真好。你四姨老说想你,希望你抽空回老家看看。四姨说你这些年跑了这么多地方到处旅行,抽个时间就可以拐到河南来看看啊,老家也有老房子让你看啊。
在农村,吃的是最新鲜的东西。四姨夫收工的时候,就从自家的菜地里揪一把长豆角或者嫩嫩的韭菜带回来,让你四姨马上炒菜吃。经常我们吃的菜上还带着露水。这些菜就是自家吃的,绝对不会打农药,上的都是农家肥,味道真香。
河南人不会做饭,每餐都是粗茶淡饭,每天早上就是喝糊糊,他们把绿豆粉黑豆粉和包谷面混在一起熬粥,那里的豆腐真好吃,不知道怎么在磨出来的,水水嫩嫩的。他们把豆腐粗粗地炒几下,直接压到粥里面,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喝下去。别看这样的饭不讲究,但真有营养。我从来没听你四姨四姨夫他们说喝牛奶补钙什么的,他们天天吃这些,气色都特别好。
我们吃完了饭,成天就坐在院子里聊天,院子里有一棵大核桃树,长得很高很高。我在那几天,新核桃正好下来了,你四姨夫那么大年纪了还能爬到树上去,用竿子把核桃打下一大片,我们就坐在树下砸核桃吃。你还记得小时候在河南吃的新核桃吧?把绿色的皮砸开,里面的肉白嫩嫩的,记得你那时候吃了好多。我这次真想给你带回来一些新核桃,但行李实在太沉,我拿不动了。等你下次选个暑假回去,在你四姨家把新核桃吃个够。”
我去你二姨家呆的时间短,只住了两天。因为她还要拉扯孙子。你表弟和表弟媳妇真能干,他们承包了一个石灰窑,买了一部运货车,还雇了几个工人,没白没黑地干活。只要肯下苦力,他们两口子一个月能落下一万五的样子。但真是辛苦,我每次见你表弟表弟媳的时候,总看到他们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鼻孔里都是灰,身上老厚一层土。他们每次在石灰窑里忙完,回来吃你二姨做的饭,灰扑扑的也不洗洗,扒拉完几口饭就又忙去了。
你二姨今年72岁了,她也真不容易,要给儿子儿媳还有几个工人做饭,还要带小孙子。所以我不好在她那里呆太久,在那里,吃饭都是个问题。我那次和你四姨去的时候,你二姨得准备将近十个人的饭,她就从村里请来一个大婶帮她一起做,一大锅糊涂面,就那样凑合着吃吧。你二姨的孙子,两三岁了,他可不象城里的孩子那么金贵,你二姨没空招呼他,打小就让他天天在院子里土堆里乱爬,渴了的话,二姨就拿大瓢从缸里舀点凉水给他喝。小家伙也长得壮壮实实,没病没灾的。
你二姨是个喜欢玩的人,她不忙的时候,就跑到她女儿家去玩,你也知道,她生了9个女儿,大部分都在河南,好几个住得离她很近,都嫁到周围的村子。她全是走路去,今天去这个女儿家,明天去那家。到了女儿那,她可享福了,好吃好喝的,吃完玩再再走路回来。每到周边村镇赶集的日子,你二姨一个都不拉下,她喜欢看热闹,喜欢看戏,集里每次都有唱戏的,你二姨抱着小孙子去赶集,看戏,嗑瓜子,集散了就回来了。
去农村走亲戚很有意思,那里的人真实在,大家走亲访友的时候提的东西是什么?十斤鸡蛋,整桶的油,整箱的牛奶,或者是自家蒸的馍,那里都兴送这样的东西。我在河南呆了十来天,基本上没花太多钱。我们去看你妗子(我的一个远房舅妈--注)的时候,提的就是十斤新鲜鸡蛋。你妗子今年都八十三了,她身板还硬朗得很,眼睛不行了,但还自己做饭。她和你表哥住在一起,什么心也不操,一天都乐呵呵的。多快啊,小时候总扯着你的手领你到处去玩的石头表哥马上就要当爷爷了,你想不到吧?”
还记得你梅表姐吗?就是你小时候回去的时候爬到树上给你打枣吃的梅表姐,你大姨的三女儿。她现在过得真好,她做生意,现在在新密市买的房子,上下两层楼的小别墅,里面什么家电都有。你表姐还买了一辆丰田小汽车,她拉着我在新密市兜风,还非要给我买几百块钱的衣服。你梅表姐对我真好,她说一看到我就想到你大姨,因为我们长得特别像,我们有一次去到你表姐的老街坊那里,他们看到我坐在车里都不敢过来,悄悄问你表姐,“你妈不是早就不在了么?怎么坐在车里啊?”
你梅表姐比你大一岁,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长到一米九,他的球鞋晾在阳台,真像两艘小船,看上去真吓人。但这两个孩子都不怎么下力读书,将来可能也是跟着爸妈做生意了。
我这次回去最大的感受就是现在农村的生活真好,他们住的地方空气新鲜,吃得东西没有污染,生活没有什么压力,只要肯下力气干活就生活得不错。他们还有医疗保险,每年每个人只要交十块钱,生了病就可以报销......”
我13岁那年非要跟着你姥爷来到陕西,因为我向往城市,我就是想离开农村,我们四个姐妹里只有我最终生活在城里。但是转了一大圈子,发现反而是现在农村的生活比我在城里的生活要好,如果当年能知道这一切,我一定不会离开农村,那我当然也不会碰到你爸,也就不会有你和你哥。人这一辈子,转了这么一大圈,才明白一些道理,但是已经晚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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