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八子
1.我的家乡是一个南方小县城,我是见过三天三夜的大雪的,也是见过连绵十几天的烈阳的。
“这里一点也不像书里的南方,南方和北方又有什么分得清呢?”这话是八子说的。八子当然不光叫八子。
“李铮强是谁啊?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班主任拿着花名册怼着人念。
八子一时好像是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着急忙慌的起来,椅子也被他带倒在地上,全班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但八子好像从来没这么被人关照过,他成绩不好不坏,连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都是没有过的,是真的没有过。在班上也是一个人闷着,而我和他之所以能做朋友,还是因为我们是一个院子的孩子。
2. 那个时候的八子有些黑,长得很结实,他的很多件衣服都是很长的,是可以包着他的屁股的,常年都是板寸头。
笑起来,牙齿白白的,脸也跟着激动的红了起来,八子的眉毛就会真正的扭成一个八字。
那个时候的八子才是真正的八子。
小时候, 八子的爸妈都在外地打工,八子爷爷奶奶在院子不远的菜市场,摆了一个摊子,卖鸡肉,有活的鸡也有刮了毛的一整只鸡,卖不完就会往家里带,八子家里常年盘旋着一股热水烫鸡毛的味道。
连同我们整个院子,都被一条污水道联通,从八子家漂来的鸡毛,鸡的肠子和内脏常常会在水道里漂到发臭。
院子里的老人几乎都和八子奶奶吵过架,句句带着生殖器官,有时候八子奶奶骂不过了,会窜出一两句我听不懂的话来,不像是本地话。
老人们骂归骂,但只对大人。八子到底是个孩子,我和八子去串门,就算是再小气的人家,也会给我们抓一把瘪了花生。
3. 八子与我之间的友谊有些莫名其妙,好像就是因为我们住在一起。
以至于我总是想不清,大学四年下来,为什么我熟识的也就是那么几个。
我喊八子来玩弹珠,八子立在树下没说话,朝我笑了笑。
我又喊八子和我一起玩弹珠,八子靠着树上,说了一些话,我没听清,最后越说声音越小,没了音。
我再喊八子和我一起来玩弹珠,八子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慢慢吞吞的。做着一些夸张的动作,孩童时期特有的羞涩。
那个时候我才敢定八子是喜欢玩弹珠的。
后来渐渐发现,他也是会和我抢一张卡片而变得面红耳赤的。
八子会带我去他爷爷奶奶的摊位上,看着他奶奶为大公鸡拔毛,趁她奶奶不注意,我们也会搭一把手,最后往往都是他奶奶拿着秤,嘴里喊着“两个小王八蛋”把我们往外赶。
但八子却从不会带我回他家里,即使我透过窗户都可以看见他的家。
傍晚的时候,整个院子的灯都是亮的,只有八子家是黑的,但我知道八子没睡。
深夜的时候,整个院子的灯都灭了 ,八子家还是没亮,但我知道八子还是没睡。
每当公路上的灯不小心跑进八子家,八子都会着急的跑出来看,从家到子门口的路,他好像永远也走不厌。
一次又一次,后来时间久了,他也不怎么情愿回到家了,只肯在院子里荡悠。
八子在等爷爷奶奶,但是后来,他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很早就回来了,可八子还是会在院子里转,他又在等谁呢?
4. 2007年,我八岁,八子也八岁。我们那下着极大雪。
一年可以见一次的母亲在今年却没有回来见八子。
或许以后也不会回来见八子了。
似乎做一切都是对的八子奶奶也没有了骂了的底气,那个在别人家门口吐一口痰,还嫌人家地脏,非要和人家大骂三百回合的八子奶奶蔫了。
回家就把自个关在屋里,在屋里哀嚎“造孽啊,我这是是造了什么孽啊?”
声音大得又好像想让所有人都听见一样。
八子变了,他再也不会和我一起挨着挨户的去讨一些吃食,他不去,我也觉得没有甚意思。
八子好像又没有怎么变,还是会和我一起玩弹珠,还是会和我一起比谁的卡片拍得更远,笑起来两只眉毛还是会拧成一个八字。
八子家亲戚多,各种姑姨,表姑婆层出不穷,八子奶奶见了这些人就像见了亲爹亲妈似的,苦楚委屈一个上午都倒腾不完。
“八娃子,你想不想你妈?”
“可不是?他那个狠心的娘哦 ,打了一个电话,寄一了套衣服,也不说回来看看他。”
八子没有作声,反倒是八子奶奶像是又抓到一个机会,喋喋不休,嘴里秃噜个不停。
“八娃子,你还要你妈妈吗?”
“我妈妈在北京给我寄了衣服来了,她说要一百八啊!”
八子还是穿着冬天的那双里面带绒的筒鞋,身上的皮夹克和他的鞋一点也不配。
“给你看,这是我妈的电话号”
八子的手很小,被糊的很脏,左手食指上还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比他的手更黑。
八子小心的从他的屁股的一个包里,搜出一张纸条,给我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我知道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了。
5.我的八子变了,其实我也变了。可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八子,但是我也不能总那么自私。
我想飞得更远一点,我开始努力读书,向着重点高中冲刺,我觉得我长大了。
但八子好像累了,不再像以前一样义无反顾的追随我的脚步,上课睡觉,网吧包夜变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那个时候我鄙视他,看不起他,但从未当着他的面说过,我们初中三年之后,仍是朋友。
我如愿进了重点高中,他也不出意外的进了职高。
高中的第二个端午节,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回家。
回到了我想飞出的庭院,再次见到了八子。
八子白了不少,也廋了不少,破洞的牛仔裤,肥大蓝色针织外套,细框圆形眼镜,右手拿着手机 ,左手拿着一只正在燃烧的烟。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是靠在门口的那棵树上。
我走进想和他打招呼,却发现他的眉毛变得细长起来,笑起来也是扭不成一个八字了吧!
“回来了,最近怎么样,学习累吗?”
“挺好的,你呢,是有一点累?”
“我要去打工了,过完端午就走了”
“去北京吗?”我小心试探。
“不,我要去广州,那里厂多。”
晚上,我透过窗户,看八子家,八子接了一盆水,就在门前冲澡,白花花的身体在我眼前晃动,我想他应该是挺白的吧。
6.再见到八子,是八子爸又给八子娶了一个妈,那妈对八子也不错,人厉害了点,也是很贤惠了。
八子的新妈总是和八子奶奶吵个不停。
八子新妈又给八子添了一个弟弟,八子新妈想出去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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