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尽生命护你一世周全
用尽生命护你一世周全
文|深海逐豚
1.
农历七月十五，俗称中元节。百鬼出行，生人回避。
整条旧城街都是黑漆漆的，房屋门窗紧闭，街道上更是行人寥寥，有的只是烧纸送钱的哭泣者。
七月十五这天，所有鬼物阴气暴涨。
鬼物向往人间，他们见不得阳光，人间的月亮发出皎洁的月光站在他们身上，是他们最舒服的时候。
冥界的月亮是红色的，它们害怕红色的月亮，所有鬼物都知道，红月亮是他们的克星，红月亮会吃鬼。
鬼物想要到达人界，必须穿过冥界之门，冥界之门是冥界和人界唯一的连同通道，由八百冥将看守，还有两只冥王。
鬼物想要穿过冥界之门几乎不可能，但七月十五这天，阴气暴涨，鬼物吸收阴气之后，有机会逃脱鬼将的搜查。
大多数鬼物被抓到，打入十八成地狱，喝铜汁儿，燃魂灯，受那酷刑之痛，但无论如何防备，总有落网之鱼。
人间有一条传闻，七月十五是鬼门大开的日子，鬼物通过鬼门来到人间。
这是假的，你可千万别信，放他们出来容易，让他们回去可难太多，谁会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冥界的领导也嫌麻烦。
每年七月十五都是冥界阴司最忙碌的日子，管理鬼比抓鬼可难多。
有时候人手不够，鬼王会向冥王请求加派冥手，从我们阴司部里挑人。
我也去抓过几次，实在太累，能抓就抓，抓到就是地狱酷刑，不好抓就直接用魂辫打得它永世不得超生。
2.
我叫叶狩，是一只鬼，也是一名阴司。
阴司和鬼将不同，等级比鬼将高，比鬼王底，阴司不归鬼王管，独立于冥界，专做人间引魂的勾当。
引魂是个优雅的词儿，大多数人不懂，我说个通俗的词语，勾魂，你就明白了。勾魂勾魂，专勾那无处安放的灵魂。
我常在人间游走，人类看不见我，我却能看出他们的生命期限，我甚至能通过他们的眼睛了解他们的前尘往事。这是专属于阴司的独特手段。
从冥界出来，经过冥界之门，冥界之门外是上千万部电梯。
从冥界到阳间有直通电梯，你家小区那电梯也是其中一部。人只能看到显示的楼层数，鬼不一样，鬼可以通过电梯从冥界到阳间，也能乘电梯回冥界。
凡事都有例外，比如把一个生人带到冥界。每当发生这种事儿，阴司便会按着冥界的惯例，消除那人的记忆，通过电梯将那迷路的人送回阳间。
她会忘记自己经历了什么，却依旧会感觉害怕，心有余悸。
所以，千万不要一个人喝醉酒搭电梯胡乱的按。电梯的恐怖之处在于，你永远不知道电梯门打开之后会出现什么。
每个任职的阴司都有一枚戒指，滴血认主。每个阴司都有一枚对应的戒指。
我取下戒指是正常的阴司，戴上之后是不正常的阴人。
戴上戒指的阴司，脸色比一般人苍白，身体十分结实，眼神空洞深邃，体温和人类一样，三十七点二摄氏度。
你若是遇见手上戴着戒指，脸色苍白，皮肤白皙的人说他不是人。你可别不信，请尽快远离。说不定那人便是冥界的阴司，来人间勾你魂魄的。
又是一年中元鬼节，按照惯例，冥界所有鬼将和阴司各司其职。
鬼将在冥界之门镇守，阴司在人间游荡，一个阴司管理一块区域，防止鬼物从冥界逃至人间作乱。
我被分配至一个名唤重庆的区域，大山里的城市，一到傍晚，周围全是大雾，冥眼都看不清太远的地方。
寒冬将至，我却丝毫不感觉冷。
哦，我忘了，我已经死了快十年，尸骨都腐朽成液体。没有了肉体，没有了感官，哪里会觉着寒冷。
3.
此时，我正躺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屋檐。听路过的人讲，此地名唤洪崖洞，据说和某部电影里的场景特别像。我看到许多人类男女挽着手走在巷子，男人的手放在女人腰间，时不时揩油，女人轻声娇喘，打开男人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男人哈哈大笑，女人半掩笑意，用手捂住嘴，两人相互看了一下，眼神有些朦胧，含情脉脉，似乎看出对方的深情。
我从他们头顶往下看，眼里尽是龌蹉，大街上耍流氓被称为含情脉脉，想和你睡觉说成一见钟情。
这地儿可真美啊，怪不得他们对人间赞不绝口。冥界可没有这些玩意儿，有的只是孤魂野鬼，水尽山穷，鬼都不愿意去的绝地，一不小心就灰飞烟灭。
夜幕降临，大雾渐起。
喧闹的城市瞬间被阴影笼罩。这迷雾来的有些突然，一下子拉低温度，却不引起行人的注意，他们只是环抱手臂，试图拉紧衣服带来温暖。
“这雾，不简单。”我半眯着眼，缓缓说道，好似面前有人正听我讲话，一眼望去，却空无一物。
我站起身，往迷雾的身处前去，越往前，越觉着冷，好似灵魂都被冻僵。我左手带戒指的手指突然颤了一下，我知道再往前面走会遇到危险，我想起忘川河畔杨老头说过的话，每个阴司都会遇到自己的劫难，度得过，成功投胎，百世平安，度不过，永堕阿鼻地狱，直至身毁道消。
这应该是我的劫难。我这样想。
沿着脑海中的指引，我到了一家茶馆，茶馆里坐着许多人，大多是老头，也有中年人，他们打牌搓麻将，顺便点一壶茶，十来二十块，一下午都喝不完。
茶馆很吵闹，打牌搓麻将的人和看客围着桌子坐，这是属于重庆真正原生态的模样，别的地儿看不到。
我斜眼看了许久，每个人的模样都看了不止一遍，却没有我要找的人，我想，“不是这儿，但应该很近。”
我转身离去，搁附近溜达一圈，继续巡逻我管理的区域。
4.
是夜，我正坐在河畔吹风，扑面而来的冷风，夹杂着鱼的腥味儿。
动物有灵，一条鲤鱼跃出水面看我一眼，尾巴一摇进入水里，吐了几个连串的泡泡，好似跟我打招呼。
我盯着鲤鱼的额头处，释放念力，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略显有些寂寞，我能陪你说话呢。”
“小鱼儿快回家吧，我的问题有些特殊，说了你也不懂，我找了两天，还是没能找到这股邪气的出处。”
“什么样的邪气？”
“说不清楚，时而淡雅，渐而浓烈，迷雾掺和着味道，我还听到了轻微的歌声，哀转久绝，空谷传响。”
“我可能知道是哪里。”
“哦！你知道？说来听听。”
“离这儿两千米左右有靠河住的一户人家，家中有个女儿，快三十的年纪一直未嫁，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也不是没人来提亲，可女孩儿自己死活不同意。五天前女孩儿跳江自杀，原因据说是女孩儿父亲答应别人的提亲，将女孩儿和提亲的男子关在屋子里，男子对女孩儿用强，女孩儿不肯，直接从靠河的窗户跳出来，本是可以获救的，不知为何，女孩儿放弃了，直接沉入河底，怨气极重。恰好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女孩儿只看到从冥界逃出来的鬼魂，也没有阴司老爷引路，哪里知道怎么入忘川，错失最佳时间，成了孤魂野鬼，由于女鬼怨气冲天，那一块儿河域我们都不敢过去。”
“有这种事？我去瞧瞧。”我顾不上说话，没等回复，直接飞奔向目的地，一户靠河而建的房子。
当我看到那河面，隔着很远我都能闻到怨气的味道，旁边插着几根柱子，我知道那是伏魂阵，专门用来对付冤死的亡魂，防止为非作歹，将其困于身死之地，七七四十九之后亡魂魂飞魄散，最是歹毒。
我眯着眼，掐了掐手指，原来这源头在水里，还被人类的阵法覆盖，我说奇了怪了，怎么会找不到源头。
我默默走进阵法，这阵法困不住我，它只能困住灵魂，我不是单纯的灵魂体。我看到被困在河底的女孩儿，她跟我想象当中的样子不一样，没有血淋淋的大口，也没有长指甲，我却不敢放松，我知道这种能将冲天怨气控制住的更可怕。
我问，你怎么不去投胎，是谁把你困在这儿，这么歹毒。
她看到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答，你不记得我了？
我问，我们认识吗？
她斜眼看着我，说，不重要了。
5.
女孩儿名叫沐沐，有一个初中就认识的好朋友叫木木，由于发音相同，一来二去，自然容易玩在一起。
沐沐和木木算是青梅竹马，两人约定好考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在同一座城市工作，买一间八九十平米的小房子，扎根在城市过逍遥日子。
两人准备了许久，为此努力，他们幻想了很多，从工作到生活，没有不如愿的，甚至两人大学毕业后都留在重庆，两人的幸福胜过正在来的路上。
当你处于极度兴奋的时候，你总会遇到一些事情，给你的快乐掺和稀泥。沐沐由于工作原因，公司派其去北京总部。木木正好处于事业的上升期，选择留在重庆，两人开始未知的异地恋。
后来，木木死了。
在沐沐生日那天，木木打电话给沐沐，自己正在前往北京的飞机上，沐沐等了许久，希望木木陪自己切生日蛋糕，最终只等来飞机出事的消息。
我是叶狩，是一只鬼，是冥界的阴司，也是死去的木木。
我记得她，我哪里有办法忘记她。我却无法与她相识，冥界有规定，凡打扰阴司，勾起阴司往生回忆的鬼魂，将经历油炸，灵魂鞭打等痛苦，如果是人，那就是阴司的原因，人被抹去记忆，阴司面壁十年。
她是鬼魂，我害怕，我不希望她收到伤害，当她问我是否记得她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从未骗过她。
我将她押送回冥界，一个叫作忘川的地方。这里有一条河，名为忘川河，河水可以洗涤灵魂的怨气。
她问我很多次，我终于回答她，我是他，我却也不是他。
她好像解脱了。每一句话都有魔力，能够产生巨大的作用。
她面容露出难过表情，却没哭，鬼魂是哭不出来的。
我记得她，以至于她没哭，却在我的心里，留下一滴眼泪。
我将她送到孟婆那里，嘱托孟婆将其引导至一个好的投胎人家。
孟婆给她喝了孟婆汤，喝下之后走过阳光道就是投胎呃呃地方。孟婆汤很苦，一点都不鲜美，可是鬼魂从来不怕，回忆那么苦，鬼魂哪里会怕苦？
6.
她喝下孟婆汤，正准备往前走，孟婆叫住她，说，“你还记得他吗？”
她眼神迷茫，答，“不记得。”
“你撒谎，你根本没忘记，这件事需要禀报冥王。”孟婆呵道。
我一听，我问孟婆，这是怎么回事。
孟婆向我解释，除了部分将孟婆汤含在嘴里不咽下的鬼魂，这些鬼魂将会被剥夺投胎资格。还有些人因为生前遭遇重大之事，喝了孟婆汤还会记住一些回忆往事，这会影响投胎后的婴儿发育。发生这事需要禀报冥王，用冥界魂晶消除记忆，可这样一来，冥王就会发现我利用职务之便，滥用职权，这可不好交代啊。
我想了想，又看了看她，她一直没说话。我问她，你还记得什么？
她不说话。
我说，你忘了我吧。
她不回复。
我说，如果我的灵魂可以换来你一世平安，那我愿意为你去死。
她终于开了口，我，好像忘不了你，就像你忘不了我一样。
我问孟婆，这该如何解决？
孟婆答，记得什么，就把什么还给对方。
她看向我，好似用了很大力气才开口，她张开口嘴巴，声音从嘴里传出来，一个字接一个字的，没有眼泪，依然带着哭腔，“把我的心还给我。”
我听到，不知道怎么作答，好像有些站不稳，心有些疼。
我定了定神，将心从左胸口挖出，没有血淋淋，心脏还在跳动，噗通噗通的一声接一声，说，“心，还给你了。”
她接过去，心脏突然不再跳动。
“把我的心还给我。”
“心，还给你了。”
心若还回去，可就再没有心了。
孟婆说，好，可以了，不要再逗留，可怜的女娃快投胎去吧。
待她走后，孟婆看着我，一句话没说，静静地抱着我的头轻轻抚摸。我说，婆婆，我好难过啊，我的心不是已经没有知觉吗，怎么还感觉很疼？
我说，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说，她过的好苦，我想给她报仇。
孟婆说，去吧，孩子，当你解决不了的时候，别忘了婆婆还在。
我找到几个孤魂野鬼，告诉他们，如果帮我一个忙，我就带他们去冥界，还送给他们不错的投胎名额。
事情很快得到解决。我也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这十个月。
7.
时间具有加速度，时间弹指既逝。
当她出生时，我去见过她一面。
这一世她的父母很好，我看过他们的过往和往后，不是大富大贵的命，却也衣食无忧，他们会很幸福。
当我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眼睛正望着我，笑的很开心。
其实她不知道，在我死后进入冥界，被冥王看中分配为阴司的日子里，我找遍几乎整个人间却没找到她。
她还不知道的是，当她让我把心还给她的时候，我的心很痛，特别是挖心，比鬼物的灵魂下油锅还疼。
我不能为她做什么。我想，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我的灵魂，我都要护她一世周全。
我不知道我的劫难是否度过，但我知道，她过得好，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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