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修道（72）
禅堂，临江寺大悲殿临时改设的。原来殿上放置的各种佛像，暂时请往它处。好在大悲殿座落在寺院东边，相对僻静。殿前小门关上，就可与世隔绝了。
毗卢遮那佛高坐在悬吊而起的佛龛里。佛前，三柱檀香，青烟袅袅，两盏油灯，不时轻爆灯花，发出“哔剥”声。
已经是第三柱香了。众人端容正坐，各自用功。监香法如，怀里捧着香板，沿着两侧留出来的通道巡视着。他不时停下来，把左边一个落入昏沉的人点醒，又把右边一个弓腰人的后背点直，接着又让一个摇头晃脑，兴奋过度的人安静下来。一支香板，左手右手，忽上忽下，像是变戏法一样，给他摆弄得花样百出，煞是好看。
“叮，叮……”引磬响，开静。经行。一众人，跟着首坐妙艺师太，绕着大殿大步行走。步伐整齐，翩然有声。初行时，徐徐慢慢，从容不迫。又后来，急急火火，快似风旋。 脚步声，风起声，众人在大殿上默然奔跑着。
“啪！”香板落地。众人肃然立定。
“还有什么？”无尘老和尚提着香板，站在中间，大声喝问。“看看瞧，你在哪？谁是我？”
喘息，大口的喘息。一无所有，空空如焉。
门帘，窗帘掀起。阳光洒了进来。禅堂顿时敞亮起来。众人散开，喝茶解手，小净一番。
“壳、壳、壳，”敲木鱼的声音，一众僧俗，归入禅堂，各就各位。端容而坐。
妙艺师太，燃三柱香，供于佛前。整肃衣衫，登堂说法。
“诸位菩萨，诸位大德，诸位法友，贫尼为大家喧示一番，禅坐的基本方法。其实，打坐并非佛门独有，它是一个共法。佛门有，道家也有，乃至种种外道，都有打坐修炼的要求。即使是儒家，也倡导知止，能静，能定，能安，能乐。正襟危坐，更是一个儒者的基本功夫。”
“打坐多多，方法各异。”祁德隆插话说。“不知那种坐法，最能得益，最为殊胜？”
“哈哈，”师太轻松一笑。“打坐，是俗称。标准的说法，是静坐。而禅坐或坐禅，则是我佛门，通过静坐，修养身心，证悟大法，明心见性的一条路径。”
师太招招手，让品香坐在前面的禅凳上，为众人示范。
“我们平常说打坐，”师太继续说。“仅从姿势讲，有九十多种。很多很多的。佛法里采用的是这个姿势。”师太指着前面的品香，对大家解释。“这个姿势双盘腿，又叫跏趺坐。一个修行人，最后得定证道，必须是这个姿势。这也叫毗卢遮那佛的七支坐法。”
祁德隆修的是道家，他并不认同师太的说法。“罗汉堂里五百个罗汉，各种怪模怪样，神态各异，一样入定啊？”他辩说道。
“哈哈，你说的对。五百罗汉，栩栩如生。扒耳朵扒到痛快处，入定了。更有甚者，呲牙咧嘴，流着口水，抠脚巴抠到奇痒处，也入定了。这就是方便有多门，归元无二路。”
“啪。”击案声。师太脸一沉。“比如去中华门。过了内桥，一直而去即到。你绕道鼓楼，再去明故宫，亦可到达。然，费时费力矣。七支坐法，乃安心得定之第一妙法。它是古佛遗世的。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 据说在远古时代，有数百修行人，聚在深山老林里修道。修了几百年，始终不能悟道。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还是不行。于是他们天天磕头，拜请天神帮忙。求了很多年，终于感动了一位古佛，化身为一只白猿，下界来传授修行的方法。 这天，一众修行人，和往常一样，对着初升的旭日参拜行大礼，祈求上天传授修道的方法。突然，大家看到，灿烂的朝阳中，在高山之巅，一只白猿，正盘腿而坐。白猿一声长啸，似与众修行人打招呼。众人细瞧，白猿双腿跏趺，端然而坐。众人猛然间醒悟，纷纷仿白猿模样而坐。时间不长，纷纷进入甚深禅定之中，得未曾有之寂静安乐。时日不多，功夫突飞猛进，俱已证得大阿罗汉。此后，经一众得道罗汉的护持传承，七支坐法(又叫作跏趺坐)得以发扬。我佛释迦牟尼，当年在菩提树下，敷座而坐。七天后，睹明星，证悟菩提。其姿势正是此七支禅坐大法。”
师太扫了一眼众人。“你等在家的，出家的，僧俗两众人等，大多数人的姿态，都有问题。你看，”师太指点着大家。“勾背的，驼腰的，低头的，散乱的，放逸的，……统统有问题。”
“啪！”师太戒尺击案。“身形不端不正，心境如何得清得静呢？所以，诸位不可得少为足，妄生轻慢心。今天应老和尚无尘师傅的恭请，老尼特为你等开讲七支禅坐大法。七支者，七个大要。用现在的话讲，七个注意的要点。 第一个要点，是双盘腿。它的学名叫跏趺坐。有人说，盘双脚，盘不上去。那没办法，只好单盘。那条腿在上？在下？随便喽。盘腿盘得好，就像她一样。”师太指着前面的品香。
“双腿双脚，伏伏贴贴，很紧凑。不熟吗，只好双盘改单盘。再不熟，你把架在上面的腿，拉开一点，放松。刚开始，腿涨腿痛。你就要有耐心，慢慢熬这两个腿子。这可是个痛苦的过程。哈哈，”师太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当年我学打坐，认为自己练过武功，打坐不算什么。可是一上座，要了老命了。不要说双盘，单盘也不行。膝盖头翘老高，差点就碰到下巴了。那个痛呀，真是痛不可忍。我就在心里骂自己。妙艺啊妙艺，你太丟人了。还大言度苍生，连自己都征服不了。凭什么度苍生啊？于是，我自己给自己打七。把自己关进小屋子，就做一件事，打坐。非把两条腿征服了。一座，二座……一天，二天……。腿疼啊，酸啊。疼得我热汗、虚汗直流，湿透了衣衫。咬咬牙，就此疼死算了。死了以后再生，再重新来过。还是坐，就不信降伏不了两条腿。 终于有一天，“咚，”突然间，两腿落了下去，平平展展，下不来了。这一坐，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个舒服啊，不肯放腿了。从此以后，腿慢慢变柔变软了。现在坐得还很好。呵呵。”
“腿软有何益处呢？”老掌柜发问。他在坐中艰难地熬着双腿。年岁太大了，两腿已经僵化。
“人体的生命力，全在两腿上。”师太说。“你们看初生的婴儿，双手握着拇指，并不太动。动的最多的是双脚。一天到晚，蹬个不停。十几二十的小孩儿，整天到处跑，不觉累。特别是七、八岁的小孩儿，跑得一刻也不停。那个狗蹲在一边，他跑过去踢两脚。所以，七岁八岁狗都嫌。他浑身充满了活力。岁数渐大，活力衰减，到了三、四十岁，这个腿开始不行了。坐在那里要翘起来，翘二郎腿。再老呢，更不行了，要架起来。”师太把两腿翘在桌子上，做样子。
“不行了。腿的活力没有了，生命也去了一半了。你看人老了，两个腿先老。到最后，就躺到床上，干嘛呢？等死了。你看那个写《中庸》的曾子，到最后怎么样啊？启予足，启予手。手脚都动不了了，要让学生把自己的手脚放放好。所以，腿脚是生命的根本。”师太正说着，一众僧俗凝然静听。
“哈哈哈，”一声大笑，把大家吓了一跳。缘来在座上，面带桃花，神采奕奕。他傍若无人的高声喊道:“如来佛，骗人的。善知识，狗放屁。”
欲知这后事如何，且听老夫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