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记（一）

高考分数揭晓前，老周已提前宴请宾客。家中餐厅吊灯明晃晃悬于当空，将整张红木餐桌照得油光发亮，如同一面精心打磨过的铜镜。老周端坐主位，浑圆的肚子紧贴桌沿，就像在T恤下藏了一口圆滚滚的铁锅。他拿起筷子，筷子尖儿仿佛长了眼睛，精准地戳向餐桌中央那盘颤巍巍、油亮亮的鱼头。他挑中最大最鲜嫩的一块，稳稳夹起，粉白晶莹的鱼脸肉带着鱼眼珠子还在筷尖上轻颤，散发着勾人的亮光。他仿佛夹着的不是肉，而是自己儿子周牧野辉煌未来的象征物。

“牧野啊，看见没？”老周声音洪亮，筷子尖儿几乎要戳到儿子鼻尖，“这块肉，就是今天桌上的江湖地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每一张脸，“老规矩，最鲜美的这块，得主位动第一筷子！这就叫规矩，懂不懂？——饭桌也是江湖，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只要上了饭桌，第一件事，就是要认清谁是这桌上的掌门！”

周牧野垂眼坐着，眼睫遮住了目光，只余下个顺从的轮廓。他爸老周那套“酒桌即江湖”的哲学，从小听到大，耳朵里都快结出油腻的茧子。他爸捏着酒杯的手指粗短，指关节处泛着常年饮酒特有的红亮，此刻正熟练地转动着玻璃转盘。转盘中央那盘油汪汪的红烧肉，像供奉在神龛里的祭品，稳稳地、不可置疑地滑向老周自己面前。肥美鲜嫩的鱼肉在灯光下泛着诱人又腻滑的光泽，鱼头朝向的方向，那是权势中心独有的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