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白话小说)
【郑重声明: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以免劳心劳神】
“大个在家吗?听说穆老师病了,也不让你老婆回来看看。”回到家刚睡下没有十分钟,就被初中同学王四能的电话吵醒。
眼下正是北方的麦收季节,虽然说如今机械化程度高也不指望种地赚钱,可那也是忙活一年的收成。好几个家里缺人手的工友都回原籍麦收,工地上本应该五个人的活,一下子成了两个人,辛苦程度可想而知。好容易捱到下班,连脚都没来得及洗,往床上一骨碌就昏睡过去了。
老师病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假如没人打招呼我可能会假装不知道。这个多事的王碎嘴子!
我都没听家里人说起,就你特么的消息灵通。老师病了跟我老婆有毛关系,还非要她回去看?再说我老婆可是个宝,能够流转到我手里真不容易,一般事都不舍得让她抛头露面,甚至说金屋藏娇都不为过。
提起这个穆老师,说来话长。
我上学那会正赶上教育改革学校合片,各村除保留部分小学和学前班以外,五到八年级全部集中到位置相对中心的村庄,按照上级指示精神统筹规划方便管理。初中部就设在离家两公里的驸马营取名驸马营联中,班主任姓穆,唤作穆仁之。
我跟穆老师刚开始不认识,后来听同学说起才知道竟然跟我是一个村的,论辈分还得喊一声叔。可搞不懂为什么,穆老师就是死活看不上我。至于为什么,根据后来追根溯源和自我检讨,发现历史原因占到百分之七十。
这事对我来说成了一个谜。但也不能老搁在心里,时间久了解不开非搞成神经病不可。经过苦口婆心再三追问,老妈万不得已之下将实情合盘端出。
原来当年穆老师的姐姐大风跟我二大爷二龙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可老穆家是富农有良田几十亩,我爷爷祖辈佃户靠租种土地为生。由于家庭条件相差太大不能门当户对,穆老太爷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并千方百计从中作梗。
说起来这两人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年轻真好时不时的精虫上脑,不仅隔三差五偷偷跑庄稼地里幽会,一来二去还把肚子搞大了,发现纸里包不住火以后又密谋私奔。
这在那个年代可是震惊村内外的大事,伤风败俗自古就抬不起头来,对一向安分守己的传统观念更是巨大的冲击。
这还了得!
穆老太爷闻讯龙颜震怒大发雷霆,随即派出五个儿子和一众侄孙连夜四处搜寻两人下落,最终在去往县城的路上将一对狗男女绑了回来。老太爷不仅找人打掉女儿肚子里的孩子,还在盛怒之下打断了二大爷的左腿,两家从此结下无法解开的梁子。
“原来是世仇啊!”
我自幼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家里还真没钱喂食激素,刚上初中就长到了一米七五,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大个,胸大无脑的那种。
老妈这么一说我算明白了,既然是世仇,那就有点仇家的样子。从此以后,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每当穆老师经过我总是在背后默默地竖起中指。
夏天的一个上午第一堂课是语文。我早早的来到教室,趁四下没人便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字:
“我管你有米无米,有柴无柴,你瞧瞧,去年欠五斗,今年又是五斗钱,五加五乘以五再乘以五,五五得一百二十五斗。”最后落款是穆仁之。
这是电影《白毛女》中大地主恶霸黄世仁的狗腿子、穆仁智的一段经典台词。不得不说,尽管学习成绩不见长进,字还是写的龙飞凤舞,一般人认不出来。
“谁写的?”
仁之是老师的名字,如果放到古代,对老师和长辈直呼其名为大不敬,实在避不开要加个“讳”字——穆讳仁之。
“宋威,给我挨个查!”穆老师恼羞成怒在讲台上面一蹦三尺,大声喊着班长的名字。
“不用查了,我写的。”
我手上有粉笔末,而是中指和食指之间的白灰痕迹非常明显,只要看手很容易查出来的。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何必连累无辜群众躺枪。
“就知道是你!”穆仁之一脸奸笑。
不出意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被可恶的小个子穆老师狠狠地剋了一顿,拇指粗的教鞭接连打断了三条,最后还被发配到操场辨认太阳直径,通过感受温度观察找出太阳亮度与季节分辨率之间的直接关系。
当时的惨烈程度在驸马营联中可以说史无前例,空前盛况据说至今都无人超越。
这件事在全校引起了轩然大波,舆论几乎呈一边倒的形势,大家纷纷指责这种暴虐行为,穆老师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就在那个黄帅反潮流张铁生交白卷的年代,你竟敢采用暴力手段体罚学生,不仅严重伤害了我的身心健康,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后来过了没几天,穆老师趁四下没人主动找到我,仰起头眼泪打转可怜兮兮的说道:
“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大侄子。”
我知道在这之前家里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如果得不到我的原谅,很有可能面临开除。如果下岗,砸了赖以为生的饭碗,他家里的三个孩子怎么办?
我听说他老婆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吃药,女儿老大刚上二年级,下面的两个儿子是双胞胎,全家人的生活开销全靠他一个人几十块钱的工资苦苦支撑,想想也不容易,我实在狠不下心来。
我没有提出异议,没同意也没有反对。
“我看你字写的还不错,以后班上的黑板报就让你来办,怎么样?”穆老师用力擦着眼角始终挤不出来的泪珠,将眼睛揉搓的通红。
我知道,这是老师主动伸出的橄榄枝,一个老师在学生面前低声下气在我们学校还是头一次。没办法就坡下驴吧,谁让咱心软呢。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彼此都留个面子,免得以后尴尬。
何况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少爷们。
事情表面上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我何尝甘愿轻易咽下这口气,复仇的心一点都没有因此而减弱。
报复,就像一颗浸过水的种子,一旦发了芽生了跟就很难再半途放弃。
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趁没人注意,我钻进车棚里将穆老师那辆坡的不能再破的自行车,前后两只轮胎扎了个透,然后提前藏在回家的必经之路,驸马营第一生产队的烤烟炉后面,欣赏着眼前得意的杰作,脸上露出与年龄严重不符阴险的笑。
大雨中,穆老师扛着破旧的自行车,本来就不高的个子被沉重的“老国防”压的更低,前后轮仅仅刚刚离开地面。雨水顺着下巴一个劲的淌,浑身上下早已湿透。
等我笑够了,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他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他老婆身体还有病,这个又冷又黑的黄昏,这娘四个是不是像一窝探在屋檐下的燕子,等待着他回去熬药、做饭呢?
想到这些我再也笑不出来,心里反而满满的都是愧疚,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想到这些再也无法安睡。去医院找到王四能电话里说的病房,见老师正在闭着眼睛打吊瓶。就在等他醒来的过程中,又困又累的我灵魂出窍了。
朦朦胧胧中路过穆老师家附近见好多人穿着白衣服在哭,原来是同学告诉我以后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人就死了。自己不敢跟在众人身后流泪,只得悄悄地跑到坟地躲在松树后面。
等众人散去以后,想起一些前尘往事悲从心来,趴在坟上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感觉肩膀让人拍了一下,睁开眼发现是穆老师,着实给我吓了一跳。
你不是死了吗?我不由心中大惑不解。
“就知道你会来。”
穆老师语气很平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看看眼前的白色床单,淡蓝色墙壁还有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确信不是白天见鬼而是身在医院里。
“穆老师,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这一次我真的哭了,很伤心的那种。
“累了吧?累了再睡一会,老师就是咳嗽了两声被人误会成萨克斯病毒了,放心吧老师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老师,对不起。”我鼓足勇气把多年前那次下雨扎胎的事一股脑的抖落出来,并做了深入骨髓的检讨。
“还提这个干嘛?都多少年过去,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穆老师口气很轻松,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老师毕竟是老师看来还是非常大度。
“其实老师也有一件事做的不太地道。”穆老师拖过被子靠在床头上,神情有点不太自然。
“还记得那次打断三根教鞭,有没有觉得最后的竹竿打的特别疼?”
我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对啊,那三条断裂的教鞭都是杨树枝做的,最后那个用了柔韧性非常好的竹子枝节,后来听班长宋威透露是专门针对我特意准备的。
“重点还不在这里。”穆老师缓了一口气。
“为了对付你,我在竹竿的最后一节动了手脚,在里面灌了沙子。”
穆老师说着似乎更加惭愧,悄悄地背过脸去。
过了没多会,穆老师仿佛清醒过来,不无遗憾的说道:“可惜那根竹竿当天就弄丢了,要不留着还可以做个纪念,见证一段咱爷俩从仇怨到友谊的发展史。”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暂时还不能明说,我曾经告诉过女朋友这个就是我珍藏多年的宝物。
爷俩?哈哈,此刻我心里已经狂笑不止,却强忍着没有笑出猪叫声。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打开,进来一个年轻漂亮略显丰满的少妇,此人正是我同居三个月还小我五岁至今没有征得父母同意登记结婚的女友穆清婉。
清婉看到躺在床上的穆老师后心急火燎地问道:“爸,你没事吧?我也是刚听说你住院,马上从班上请假赶过来的。”
还没等穆老师回答,少妇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并顺势坐到我腿上。
“刚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把接到王四能消息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然后笑着说道:“老师生病住院,我这当学生的能不过来看看吗?”
穆清婉攥起粉拳在我胸前狠狠滴锤了一下,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父亲,低声嗔怪道:
“都啥时候了,还叫老师,快喊爸。”
自打女儿坐我腿上开始,穆仁之就瞪大了眼珠,听到这句话更是惊掉了下巴,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清婉,你,你……”
“爸,说出来不怕吓着你。”清婉转过头靠在穆老师肩上,为他轻轻地拍打着后背。
“其实从我懂事开始就喜欢刚子,就因为你们两家关系不好一直没敢提。爸,现在好了,刚子单身我跟张家华离婚也快半年,两个人都是自由之身,不怕别人说闲话。”
穆清婉说完站起身,慢慢地抚摸着肚子,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而且,我还怀了他三个月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