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顶帽子
本文是原创非首发,首发《辛琳》,作者辛琳,文责自负。
摄影家薛义作品题记:做蔬菜,一世只能被宰一次,一刀刀切下去,肉体锥心的疼痛中,灵魂出离,寻找下一世的肉体寄托灵魂。一定要让承载灵魂的肉体经历过一次次锥心刺骨的疼痛、磨难后,灵魂收集这些历练,才能将虚幻无形的自己升级,升维?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要主动地投入到被烹饪痛苦中,还是本就不以被烹煮为苦,被人宰割为难?
——辛琳
摄影家薛义作品1
这几年,她常常花时间筹划的是如何省钱。工作时间做着企业广告设计,企划设计,下班后还在费心思做设计,设计各种省钱的方案。
首尔的城市生活,每天必须得花钱,如何花钱,如何把钱花在不得已该花的地方,如何让每一分钱都能尽可能发挥出它的利用价值,她一直都在总结,设计出一套套备选方案,在这些方案中,对比预期操作可能,然后在其中选择一个继续规划完善,做出更美好的方案。省钱策略,她可是有多套预案准备的,当然,这些设计里完成的不只是省钱,还有最舒适、最完美的感受。干嘛要抠抠搜搜每一分钱,那样就没有生活的享受,一睁开眼睛,真连一点太阳光都感受不到,简直是活在阴惨惨,昏暗暗的路灯下了。
她住的小阁楼,卫生间的窗户正对着巷子,有一盏路灯没被眼前的高楼完全遮挡,晚上熄灯休息后,路灯昏黄的光影从卫生间的窗户里透进来,又从与卫生间相隔的门缝挤进来,一整夜房间里昏黄的墙上横着几道有点亮黄的光影,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能活在这样的状态中:一辈子见不到阳光,活在昏黄的暗影中。如果再窘困些,将一分钱掰开成两半,再让它增值为两倍去花,这样的日子就是完全活在黑咕隆咚的地下室里。
只要每一分钱花出去,获得一份该有的价值就值了,她不能再扣省了。
常常听一道的同事们聊天,说她们昨天做了一顿最简单吃食:一碗泡面加鸡蛋,再加几棵青菜,有的说她焖了米饭,加了点超市里买来的冷冻小青豆、玉米粒,打了一个鸡蛋做了焖饭……她心里嘀咕,你们吃得怎么这么简单,难道不知道这些食材有多种做法吗?
五年的家庭做饭经历,她懂得如何用最简单的食材,搭配做出美味的饭食,而且只需花很少很少的钱。
她才不买方便面,不买成品,半成品,这些食材里每多一道工序,就会添加进去一套附加值,价格也会上涨。食品店买来袋装的面粉,一袋面粉的价格只相当于十袋方便面,但是一袋十斤的面粉做成的食品,再加一袋十斤的大米,加上配料就能让她们娘俩吃一个月。面粉能做出多种美味的早餐:晚上,临睡前,取一碗面粉加点凉水,一点点的盐,搅和成面糊,静置。第二天早起,这点面糊里加点蔬菜丁,昨晚从菜摊上买来的:胡萝卜、辣椒,或者一棵大葱,一点点青菜,晚上做菜剩下一点点,都洗好后放晾在一边,早起,她将这些蔬菜切成丁,放在面糊里搅匀,加点盐,香料,拿出那个用了多年,擦拭的黑亮的煎锅,在一个小炉子上加热。阁楼太小了,她就在女儿熟睡的枕头边操作,还要尽可能地没有油烟。一小勺面糊浇进热锅,轻轻旋转一下锅,那团面糊极力地冒出蒸汽,面糊一瞬间变色、凝固成一张圆圆的薄饼成型,再打一个鸡蛋抹匀,等鸡蛋也凝固,铲子下去,翻一个面,稍稍加热一会,一张饼子熟了,铲起来放进盘子,再煎第二张饼子,通常煎够四张,两张早餐吃,两张留下来作为中午带的便当,她把中午要带的饼子切成小块,装在饭盒里摆好,再洗几颗小西红柿装里面,一边收拾整理,一边喊女儿起床。有时候,她也会将昨晚剩下的米饭加点蔬菜丁,调味品搅拌,放进煎锅将米饭压平成饼状,小火慢煎,煎到热乎乎的,两颗打散的鸡蛋液里加点盐,调味品,倒进去,鸡蛋液将米饭团在一块,米饼做好后她和孩子一人一半,再煎一块一人一半当作中饭,很合适,自觉比泡方便面更有滋味,而且,米饼里红色的胡萝卜丁,绿色的菠菜碎,嫩黄的鸡蛋,各种色彩混合在一起,颜色丰富,既美味又养眼。
其实,面粉还能做出其它很多美味的饼子,葱花饼、糖饼、酱饼……这些都比方便面好吃多了。方便面只是方便,能简单快速地吃到嘴里,解决吃饭问题,尤其盒装的方便面,吃完碗都不用洗。说到价格实惠,方便面不可能实现价格便宜,虽然方便面够便宜,她早就计算过了,她一个月吃饭花掉的钱,如果去买方便面只够花十二天,连半个月都撑不下来。何况她和孩子不能天天依赖方便面过活。
小阁楼太小,除了房租便宜,其它都是缺点。进门只有两个人睡觉的地方宽,好处有一个卫生间,不至于为了方便白天黑夜跑出去。卫生间那里有一个小窗户,开在背墙上,这间小窗户漏进来的光,无法让这间阁楼明亮,只能在阳光灿烂的下午保证昏暗,不漆黑。每天晚上临睡前,她都接一桶水放在进门处,用这桶水的分量将门顶好,给已经反锁好的木门再加点对抗的力量。安然无恙地度过一晚后,这桶水第二天能直接拿来用,洗漱要用水,早餐要喝点水,一大早上就开水龙头接水,太吵了,踏过铺盖去接水,不小心洒到被褥上,上班没时间晾晒,被褥潮乎乎的干不了,容易发霉。
一夜平安无事。早上,用这桶水洗菜、洗碗、洗抹布、擦洗地板。
卫生间的蹲坑,她想了一个办法,剪了一大块硬塑料片,不用的时候盖起来,遮挡时不时冒上来的厕所味,用蹲坑时,也好办,那块塑料片一角打了一个洞,穿一根线头,拴在水管上,用蹲坑方便时,线头拉起塑料片,每天刷洗卫生间时,将这块塑料片刷洗一次。房间里,实在没地方去,她也不敢添置什么物件,只捡最紧用的东西置办了一些,几样锅灶碗碟放在门口几个结实的搁架上,下面放几个做饭洗菜要用的盆子。几个收纳用的大塑料箱子,重叠放在里面靠墙的角落,换洗衣服装一个箱子,铺盖挤压进一只箱子,早晨将洗好的衣服晾好,铺盖叠好塞进箱子,吃过的碗筷洗好,地板擦过,她们母女俩穿戴好,带好中午吃的饭盒出门。
晚上女儿先回家,进门先写作业,她则趁下班路上,拐个弯去亲民的菜市场里买回一些便宜的菜后,匆匆赶回来做晚饭。别看那些在菜摊上蔫不拉几的圆白菜、白菜、白萝卜、胡萝卜……都是很好打理的菜,价钱便宜,半卖半送,提一大包回来,洗干净后切碎,凉拌生吃,焯水后凉拌都是美味,买多了,她会简单处理,做成泡菜,封装在玻璃瓶子里让它自然发酵出酸味,就是很好的下饭菜。房子太小,不适合煎炒,她会打开房门热些油,煎几个鸡蛋切碎,热油浇过自己腌的泡菜,加上点酱油调味,油锅里炝点葱花后加水煮点海带,或者紫菜,每一餐都精心准备,尤其晚餐,准备的丰富,丰盛些,女儿现在九岁了,她的个子长高了好多,骨骼发育正常,没有营养不良亏欠过的瘦弱,单薄。
认真听着女同事们晒着自己平常做的饭食,她没有急着插嘴,每家都不一样,她可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的日子局促,再说,买点速食、速冻食品,半成品回家煮饭,这样多节约时间,毕竟下班后,再兜兜转转地回到家,人都累得只想趴下。
同事们隔一段时间,会有聚餐,刚开始还有人约她一起去,她总是无奈地告诉他们,自己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等着她回家,没人照看,后来同事们再有聚会,没人来问她,问了也去不了,她可不想将女儿一个人可怜巴巴地扔在小房子里。托付给邻居,邻居们都是房客,来来去去的,常常换人,她也不放心将女儿委托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家。看女儿每天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在学校里也不很开心,也可能没有能相互喜欢,相互理解支持,彼此陪伴的玩伴,她还是早点回去陪女儿吧,至于同事里有哪个八婆愿意在后面怎么咕叽,随她去吧。至少现在她比过去更坚强。
首尔夜景 图源网络2
初来首尔,她很畏怯,这个庞大的城市里,带着孩子她活得下去吗,当时心里惶恐不安,还忧惧万分,有时候愁苦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般境地,起初的一段时间,她满怀希望,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盼望着那个家里回心转意,接她和孩子回家。
五年的时间,她看见了自己的力量,她完全有力量养活自己和孩子,她能应对工作,她的工作能力一直都被肯定,设计的作品越来越多,成了她们设计小组中的主要成员,周末时,她会带着女儿去最繁华的地段学习观摩灯饰、广告牌、门头、灯箱的设计,参观一些展览,学习不同创意展览的设计风格,色调搭配。
逛街时,偶然会撞见她主导的设计,眼前一亮,一抹惊喜跃上心头,真像自己的老朋友啊,她骄傲地告诉女儿,这是她设计的,女儿的脸上泛起开心的光晕,歪着脑袋认真、仔细地打量她做好的设计,她会拉着女儿一一告诉她当时是怎么构想的,为什么会用这种色调,还有一些细节的处理,她们母女就站在远处,看着说着,盯着看一会后,有些设计她会觉得还算好,完美无缺,有些外景橱窗,她会有另外一种构想,觉得还应该这么做,那么做才会更加立体,直观,倘若换成另一种更深点的颜色,在这个街景中更好地凸显,毕竟做好的设计是图纸,做成的实物要在空间环境中展示出来,它的效果怎样,是很好地烘托街道的幽静,还是在喧闹的广告牌里独树一帜般醒目,还是它的色彩处理足够抢眼、夺目,以后一定要和客户询问清楚设计要展示的环境,最好能实地考察一番。
孩子虽小,专注地盯着她的设计,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成了她的唯一的听众,在首尔最豪华的街道慢慢穿行,也会撞见别具一格的橱窗、室外门头设计,她会拉着女儿左看看,右看看,细致地感受这种独特的设想与颜色配置,造型新颖独特的外观处理,再拍一些照片留下来,慢慢琢磨,在这一行里打拼,不间断地学习成长,才能不断地提升,才能保证有自己的客户,满足不同的需求。收藏这些设计,说不定某天能借鉴一下它的设计思路。
3
要说人际交往的需求,她可不想在下班之后,还要和同事们继续聊设计,创意,除非是手头的设计要沟通。上班时满脑子是色调冷暖、饱和度,是线条、弧度光影,下了班,还沉浸在其中,难道整个人一定要泡在设计里发酵,完完全全融入在设计中?嗯,她还想来点别的味道,不一般的滋味调剂一下自己快要麻痹的色觉感受。
偶然间,她发现,那个他也和她一样常常是空寂无聊的,比如,她看到他在群里转发了一首歌,点开来听了,是恩雅的歌,《指环王》的主题曲:《May it be》,空灵悠远,缥缈,又坚定,真像是专门送给她的一首歌,她下载了,一直循环播放,让这首歌造出一种温柔不顺从的倔强,稳定持久的坚毅,一步一个脚印前进,咬紧牙不放弃的境地,她沉浸在其中,骨子里也生长出温柔的坚持,行走漫长路途的坚韧不懈……她的生活里必须有这些坚韧的品格,独立抚养女儿长大,让她某一天能自立自强,储备未来,让自己过一个不拖累他人,也不窘迫的老年,有可能,她还想满足自己儿时的梦想,去看在文字里芳草萋萋的英国,去冰雪晶莹的富士山上踩一场夏天的雪;穿上木屐,去走一走樱花纷飞的日本小路……要满足这些,她每天必须加倍地努力。
所以,只要他在群里分享什么歌曲,她都会下载,仔细听,认真听,真奇怪,这些歌,她都是特别喜欢,英文版的《Lonely Warrior》,席琳迪玟的《My heart will go on》……还有诉说身影单薄、孤寂无奈的《The Sound of Silence》……
处于她这样境地的人,必须隔段时间打一些鸡血,鼓励再加点激励,不然,任何一刻,都疲累到想躺平,真的一直幻想某天,像一只放了气的气球,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里,一动都不动休缓上一些时日。
这个世界上谁不累,那些出家的僧侣们,日常的功课是打坐,静坐在一处僻静的地方,闭目修神,他们的日子松弛且规律,他们的生活不会累吧?还有生活在高处,富与贵的阶层,他们的日子是日光浴、沙滩浴、是飞机起落间横跨大洋洲,是游艇在大海上任性的远行……累的是这些生活在底层,却不能躺平,摆烂,只能挣扎着扛过的人们,尤其是像她一样,出卖技术或者体力的打工者。
她还发现这个人常常分享一些政治学的知识,她常常点开他的分享读一读,不知不觉间,那些原本头脑里空白,不太在意的法制,与法治,欧美社会政治体制的结构特点,历史发展形成,她都慢慢地懂得了一些,他是谁,难道男人们都喜欢关心点大事?
记得他曾做过自我介绍,在刚刚加上TALK好友时,他说他是一个计算机工程师。但是他却有如此广泛的兴趣,音乐,政治学、经济学……貌似他读过很多的书,佛学典籍,基督教义、韩国的历史,东亚的历史,欧美的人文,他都很随意信手拈来,反正他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每一种学科领域都涉猎,而且对这些领域的理解都在高处,对它们学习都很精深,相比之下,自己平常遇见的不过是爱掉书袋,装着自己满有学问的人,当然他们的认识局限,一生局限那几本书里。
奇怪,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强悍的精力,学到这么多的知识?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她有时候想,有那么一个人,能彼此戏谑、调侃一下,也成,如此,就不孤独了。
转头看自己的同事,她可不敢招惹每天相伴的人,一个招式不对,对方记恨一辈子,工作不顺畅,赌气,给你造出一堆舆论,可不是玩儿的。
她把目光盯向他,对,这个在群里经常分享音乐,分享政治、经济学的人,一直生活在高处,在远处的人,反正素未谋面,反正他信赖自己,将那么些个人故事分享给了我,那我给他找点事儿,逗逗他,让他开心也罢,皱眉也罢,让他知道,他的故事感动了我,我理解他的哀痛,我很在意他每天过得是否平安,是否开心,自己吗,也乘机寻点开心。
翻开他的页面,还是几个月之前,彬彬有礼地打过一声招呼“你好!”,彼此再无下文。但是这次一定要换一种风格,一定要让他一看眼都绿了,对,眼睛绿一绿,她打定主意,开干,给他直接编辑了一段话:
“你好,好久不见!最近,见到一位美女,我一见倾心,第一时间想介绍给你瞧一瞧,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她呀,冰清玉洁,一身浅浅的衣裙、身姿曼妙、晶莹优美,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
发过去这段话后,她赶快将手机放一边,想等一会儿,看看他的反应,他是高兴地答应,还是生气地拒绝?她低下头忙着洗衣服,洗菜,洗完后擦干净地板,偷空翻看了手机,咦,没有回应,他还没有上线?直到临睡前,她实在等不及了,直接发过去准备专门介绍给他的美女照片。谁真有创意,用白菜叶子做成了一个身姿曼妙、优雅颀长的女子,她看到这个图片,直觉创意非常好,手法精妙,惟妙惟肖,很喜欢,想分享,一时间找不到分享的人,他不是经常分享吗,那就分享给他看一看。话说过来,白菜叶拼成的女子,当然冰清玉洁,鲜翠欲滴!
只可惜,不知道他看到后会是怎样的表情,惊喜?睥睨?气恼?不置可否?但是自己却觉得有一种干了让人无伤大雅坏事的心跳,比如趁他不注意,给他的茶水中特别加一点橘子皮,让他喝一口觉得苦苦,又平添一种橘皮香味,不喝,撇不下橘皮的香味,喝吧又嫌苦的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端着杯子干捱着,只要对方有这种感觉,她满心欢喜,觉得成功了一半。带着这种期待,睡了,可是一大早起来,他还是没有回复信息,奇了,怪了,这人怎么啦,他看到图片,还有戏谑,非常生气,气得不想理我了。
一个月过了,他还是不回应,她忍不住心里嘀咕,这人去哪了,身体健康,没病没灾?
偶然看到一张图片,她又编了一套说辞,发过去再气气他,看他生气不,气恼不:
“嗨,你有三十六变化?七十二变化?九十六种变化,可是你再怎么变化,都不要变化成这模样,我可是最怕它。”
发过去让他瞧一瞧那张图片。那张图片很奇怪,中间一堵墙,这边靠地面的墙洞里,伸出一只猫咪的尾巴,可是墙的另一面,是一只头部膨大,阴险歹毒的蛇,它吐出蛇信,安静地等待着那个想循着猫咪的尾巴追索的人。
她知道这个图片很有意思,发出去,容易被人误解,但是,她还是发了,他会怎样想,这个仅仅在网上偶然遇见,不曾谋面的人,曾经几句话偶然打开心扉,聊过过去情感挫折,情感孤独的人,竟然发这样的图片,他会被激怒吗?话说过来,激怒也能奈我何,一张图片都受不了,大不了骂我一顿,从此拉黑。
还是没有回应,如同面对着一堵安静的墙,或者是一个幽深无底的山洞,对面一直都没有吭气,连一个表示情绪的表情都没有。谁能沉住气,竟然不吭一声,抑或是他很有城府,定力强,还是胸襟开阔,对这类玩笑无所谓?她想不通,琢磨不透,他一直都不现身,反倒是她自己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又是一个月过去,他还是没有任何信息,她不禁担心,这个人没事吧,某次,听他说过,他其实活得并不安全。
摄影家薛义作品她还是想发一个信息,看看这个人在不在。
她又对着一张猫的图片,编辑了一段话,发给他。
今天的太阳真好,想做一只懒猫,慵懒,舒展地伸展开四肢晒着太阳。坚决不做可爱、软萌的Kitty。哼,抬起大皮鞋想踢我,胡子抖一抖,脊背弓起,举起尖利的爪子,谁敢惹我虎斑猫!
还是没有吭气,如同将一切声音送进了真空里,已经发去三段幽默调侃的短句,对方竟然三四个月没有一点点的动静。
工作累了时,她会起身望向远方,眼神空洞、散漫,脑袋里实际上想起他,这个博学儒雅的人,对自己来说很有价值,不知不觉之间,通过阅读他的分享,自己懂得了许多政治、社会学,还有欧美历史文化方面的知识,开拓了视野,网上偶然见面,聊一聊书籍,聊一聊无关乎自己的社会风尚,音乐,挺好的,这几个月不见人影,他没事吧?
这天晚上,对着设计琢磨半天后,她再一次点开他的页面,他的页面稳稳地,安静地在哪,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动静。
她脑袋一转,又编出一套话:
幽深静逸的一池潭水,扔块石头下去,咕嘟,咕嘟,咕嘟……深藏在潭底的潜龙,你出来不出来?
刚将这一套话发出去,奇了,怪了,有动静,一连串的语音突然犹如一串串气泡“咕嘟嘟”冒出来,她忽然有一种干坏事被抓了现行的愧疚感。他说什么啦,非常生气,对我开骂了,她战战兢兢地点开他发的语音,唔,他在解释。
他说最近一直都没有登录TALK,这会儿刚登上查看一下,没想到她竟然发给他这么多信息,言语里有点意外,没有生气,只是开心,她忐忑的心情才放下;继续听他说,他说他正在赶飞机的路上,没太多时间聊天,但是依然抽空对她最近犹疑的设计发表了一点看法。
其实,认识好几年,他们一直都是文字输出,没有发过语音,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语音清澈,显得很年轻,语速很快,反应机敏。随后,他再没有回复,他是在赶路的空隙上线,她放下心来,再没有发信息打扰。
要说人际交往的需求,她可不想在下班之后,还要和同事们继续聊设计,创意,除非是手头的设计要沟通。上班时满脑子是色调冷暖、饱和度,是线条、弧度光影,下了班,还沉浸在其中,难道整个人一定要泡在设计里发酵,完完全全融入在设计中。嗯,她还想来点别的味道,不一般的滋味调剂一下自己快要麻痹的色觉感受。
4
还是前一年和他聊天时,他曾说起自己的未婚妻已经去世十年,每年祭日之前,他都要遵照约定,身体力行将食品捐献给教堂,由教堂分发给穷人。到那天,不管他人在哪,离多远,他都要整理行装,专程赶去祭扫时,他自嘲自己就是一个呆瓜。
这段时间,晚上女儿写作业,自己做设计累时,她想借这个呆瓜的名字编一个《土豆与呆瓜的故事》。就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让弟弟搬好小板凳坐在面前,她给那个小小的弟弟,学着老师上课一样,给他讲她从书里读来的故事,可是弟弟乖乖地听了一会,就被母亲抱走了,母亲惜疼她的宝贝坐冷板凳,她的手上也不能空下来,她一定要抓牢弟弟这个宝贝,母亲一直都不喜欢她这个女儿,抱走弟弟时,还不屑地瘪瘪嘴:“有啥可听的呢?咱不稀罕。”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给弟弟已经搜罗了一大堆的故事,准备每天给他讲一段,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否定了。
现在,她又像从前的那个小姑娘,将这个网上结识的那个人当作一个小小的小不点。
“乖,听话,板凳坐好,听我讲故事!今天呀,讲一个土豆与呆瓜的故事。”
从前啊,有一个农贸市场,可热闹了,附近住的人都到市场买菜,买日用品。有一天傍晚,一个卖土豆的人将菜筐里挑剩下的又小又瘪的土豆,扔到一边,收拾收拾回家了。小土豆顺势一滚,藏在一片断砖后面。此刻,一辆运货车拉了一车瓜,过一个高坎的时候,车子颠簸几下,一个呆瓜跳出来,掉在地上,它爬起来后,顾不得摔打身上的灰土,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朝着这边开心地大喊:“嗨,出来,我看见你了!”
它在招呼谁呢,土豆战战兢兢地从断砖后面探出点身子,看过去,是那个从三轮车上掉下来的呆瓜,它一蹦一跳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嗨,出来,别躲了,我早看见你了!”
土豆小小心心地转个身,疑惑地问:“你叫我?”
“是呀,我早看见你了,我跳下车找你来了,我们一起玩吧。”呆瓜还是蹦蹦跳跳,开心地说。
“我们咋玩?”土豆疑惑问它。
“天要黑了,要不我们一起去我出生的地方,那里可好玩了,我来的时候记住路了,咱们这就走!”呆瓜急切地招呼着。
土豆看看市场,车来车往,大喇叭一直按个不停,晚上的市场灯火通明,工作不停歇,虽然几乎没有买菜的人,但是这个时间点却是市场里运货的高峰,各种大货车轰隆隆地开进来,将各处田野里拉来的蔬菜卸下来,明天一大早,各种车辆又将这些蔬菜运往分散在城市各地的超市、菜摊,今晚在这里胆战心惊地蜷缩,还不如跟着呆瓜一起去它的家园。
于是呆瓜在前,土豆跟后,两人上路了,它们确定要去呆瓜以前的家,那片田野。
隔上一个星期,她将这个故事再编辑了第二段发过去:
乖,板凳坐好,听我讲故事,土豆与呆瓜的故事之二:
一路上,呆瓜、土豆穿过小路,跨过沟渠,朝着呆瓜来时相反的方向一直向前,路过一片荒草地,它们躺在那里歇息时,呆瓜冷不丁地问土豆:“你喜欢被人切丝、切片、还是切丁?”土豆一愣,不待回答,呆瓜又问:“你喜欢被红烧,被煎炸,还是被焖、被蒸……”土豆傻眼了,自己犹如被人洗干净削皮,一刀刀切下去,接着要在烧旺的锅里被投进去煎炸,一阵痛感袭满全身,它害怕地起身大喊:“不要啊!”
待到恐惧、紧张痛感散去,它惊魂不定地转头询问躺在草地上怡然自得地嚼着一根狗尾巴草的呆瓜,“你愿意被切成什么,丝?片?丁?你喜欢被油炸,被凉拌,被盐腌,被醋渍……”没想到,呆瓜竟然面无表情地说:“不管哪一种,我都想尝一尝。”
土豆愣住了,它默默地盯着呆瓜,不理解。做蔬菜的,每一世只能被宰一次,在一刀刀切下去后,肉体锥心的疼痛中,灵魂出离,寻找下一世的肉体寄托灵魂。一定要让承载灵魂的肉体经历过一次次锥心刺骨的疼痛、磨难后,灵魂收集这些历练,才能将虚幻无形的自己升级,升维?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要主动地投入到被烹饪痛苦中,还是本就不以被烹煮为苦,被人宰割为难?
土豆不理解呆瓜,真的不理解。
她控制着自己讲故事的节奏,差不多快一个月的时候,她斟酌一段文字,给他发过去,还是呆瓜与土豆的故事。
乖,板凳坐好,听我讲故事,土豆与呆瓜系列之三:
呆瓜与土豆终于历经艰辛路途,回到了呆瓜原来的家,可是这里残垣断壁,在原地矗立的几面墙已经乌黑,这里着过火,能烧的都烧光了,只剩下几堵发黑的墙。(备注,参考电影《蝴蝶梦》开头。)
这还能住吗,土豆提议,我们得找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白色房子。于是,它和呆瓜又上路了,这次它们去找一个梦想中面朝大海,四时鲜花次第盛开的房子,这栋房子刷着白漆,干净漂亮,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洒满整个屋子,它们又兴致勃勃地上路了。
它们四处转悠,寻找,可是,那些面朝大海的房子里欢声笑语,一大家子其乐融融;那些开满鲜花的房子,有人怡然自得地晒着太阳,喝着茶;每栋房子里都有人住,有互相作伴的老人,有养育着一堆儿女的夫妇……还有高朋满座的中年夫妇。
呆瓜和土豆又回到原地,一路上它们协商好,一起动手,将这块地改建成一处春暖花开,洒满阳光的白色房子。
摄影家薛义作品这段故事发过去,没想到,一个星期后,有了回应,是一些图片,没有一句说明,但是一张张看过去,她的心里明白,这是他专门拍了一些住家内外的照片给她看。
她一张张看过去,啊,他原本就住在一栋春暖花开,洒满阳光的白色房子里!
一大片茂密生长的绿植环绕着一栋两层的白色建筑,从照片上看,房子感觉不是四方四正,貌似为了采光,和周边的绿植做配合,特意建成弧形,有回环的连廊,将一楼各个房间之间连贯一体。一楼客厅都是大玻璃窗户,入户门,竟然也是镶嵌着大块的玻璃,阳光从不同的角度照进来,照射到大客厅的深处,整个房间很明亮。客厅整体白色,干净、简单,但是靠着壁炉转角处,竟然是一架黑得铮亮的钢琴,靠近沙发处,一个大大的地球仪摆在那里,感觉说话间,河川谷底,平原海域就在掌中,随手拨转,就能指点江山,扭转乾坤。客厅的茶几上一束紫色的花,鲜嫩饱满,走出客厅,密不透风的绿植围起一块小的天地,头顶、四周是玻璃封闭的阳光房,枝叶隔着玻璃摇曳,这里四周放置着一圈皮质软软的沙发,可在这里晒着太阳,随意歇息,茶几上摆着一圈漂亮的玻璃杯,点缀有蓝色图案的精美杯子反扣在玻璃碟子上,好像随时有朋友一起聊得开心,走到这里,顺手翻过杯子,一起随意喝点,落落洒洒地随意闲坐,继续聊得投机。
有一张是厨房的照片,满墙的柜子,台面整齐,没有一点锅灶的影子,没有一只酱醋的瓶子,这收纳功夫,真是不简单!另一张图片是餐厅,偌大的房间里一张能坐十个人的餐桌,每张椅子对应一副摆好的餐盘,刀叉。
二楼一处房间,最有情调,一株身躯庞大的树,它的一侧躯干斜斜在阳台上掠过,正好给没有封闭的阳台上留下一片荫凉,树荫下的阳台上,摆着一个四方的小茶台,两边各有一把椅子,这里真是一个午后纳凉的好地方。通常,修建房子时,无论多粗壮的树,都嫌碍事,一概砍去。她小的时候,常常爬上村边的一棵歪脖子树玩,她其实不善于爬树,关键是这棵树太歪了,轻而易举就爬上去,她经常藏在树荫里,看远处的小河,看那些绿色层次波动起伏的方块田地。
可是某天,这棵树被砍倒了,这块地要修房子,她眼睁睁地看着这棵树被人连根抛起,唉,没想到,他们家里竟然有一棵歪脖子树,这么粗大的树从别地移植过来的可能性小,是他在修建房子时,特意留下了这棵树?真好,园中生长着这么粗壮的树,和房子挨得近,这人段位高,竟然将这棵树规划得这么有趣,借一树荫凉,也能站起来抚摸它的树干,牵拉它的叶片,据说·,这样年深日久的大树,自身都带有能量,有疗愈功能。
他不是吝啬的人,将他的卧室、卫生间也拍了。卧室真的很大,一张大床在屋子的一边,挂着欧式的床幔,房间的一角是办公区,有一张小桌和一把椅子,这人看起来,最会调整自己,会给自己找舒服,坐的时间久了,要将腿搭起来帮助腿部的静脉血回流,不然两条腿会血流不畅肿胀难受。她留意到,他家的椅子旁边都特别放了一只皮凳,专为架腿?衣柜在床的对面,几扇白色的柜子静默着,这里面挂满着各种西装,颜色一概都是庄重的深色?
他的卫生间也是白色的,靠窗是大大的白色浴缸,浴缸边上,整齐叠放着白色的毛巾。白色百叶窗,拉起来,金色的阳光成栅栏状洒进房间,窗台上,这里也不忘放一束花装点:一只细长的黑色花瓶里插着几枝鲜红的郁金香!从二楼的窗外,能清楚地看见室外,一片绿地中,一块纯净透亮的天蓝色宝石,那是宽阔的游泳池,泳池边还安放着两把躺椅,方便歇息。
这房子真漂亮,不可能是摆拍,柔软到有多处凹陷的沙发,满屋简单的白色,干净、纯净,只用几种喜欢的家具调配色彩,点缀空落的房间,很低调!办公桌旁边的皮质椅子柔软,不硬,不硌人,旁边为了搁腿,随意摆放的皮质脚凳,都是充满烟火气,只是觉得这里的烟火气不是很浓。
一遍遍欣赏这些照片,禁不住羡慕,真漂亮的房子!
这十几张照片发过来,得说点什么,她怎么可能只会说誉美之词呢。
“嗨,这是你家的房子吗,真漂亮!只是觉得餐桌有点儿小,要是再长一些,就好了,你坐在那头慢条斯理地祷告,整理餐巾、刀叉时,我坐这边咕噜噜,风卷残云,嘻嘻,走了,留你一个慢慢享用。”
又戏谑一把,她满心欢喜地关掉聊天页面,转回到自己的工作页面。
这么一段时间,她自觉自己找的这个聊天对象真是好,无论怎么说,他都像一个闷嘴葫芦,不发表意见,不说自己喜欢这些玩笑,还是不喜欢这样没大没小,没高没低的玩笑,总之,除了那次发了语音,解释自己不在线,还有这次发了一些家里的照片证明,他真是一个很好的吐槽口,无论她怎么嬉笑,都是犹如一个窖口,稳稳当当照单全收。正当她自以为赚到盆满钵满,心情格外愉悦时,突然有一天早上,看到他发过来一个信息:“最近一段时间辛苦了,思想的爱人!”
她一下子懵过去,脑袋绕不过去,难道他会变戏法,手里握着一大堆的帽子,像一顶顶帽子玩得顺溜的杂技演员,多少顶帽子在手里拨转,每顶帽子上早已经标注好名字,顺手甩给左边一顶,你好,灵魂的爱人!隔半晌甩给右边一顶,接住,时间的爱人!手里的帽子一顶顶转得滑溜,转的飞快,再用力甩给前面一顶,接住了,哲思的爱人……接着帽子的人,兴奋地大呼小叫,台上表演的人拿捏得恰到火候,没接到帽子的伸长脖子全身心地期待,张开双手,时刻准备着接一个,现场气氛调剂到火爆。
这顶帽子真无比沉重,将连日来的成就感一扫而空,只剩下无以言说的负累,哼,这人真是不可琢磨。
摄影家薛义作品晚上,下楼去取东西,扶着楼梯栏杆一台台走下去,可冷不防一脚踏空,她咚的一声重重地跌坐在台阶上,左手下坠中猛地去抓握栏杆,又被铁质栏杆的一处尖角划破了手。她颓然地低下头,捏住流着血的左手,原地坐着缓歇好久,才费力地起身,屁股疼死了,不知伤没伤到骨头,他送的这顶帽子真戴不了。
辛琳于2024年10月1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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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琳:博客中国专栏作家,多维客专栏作家;简书签约作者,《流行色》杂志特约评论员。谢谢你的阅读,谢谢你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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