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与黑暗的诗性辩证
——牛敏《灯》的双重视角艺术解析

// 牧川
牛敏的《灯》以两首诗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诗性宇宙,通过"人间视角"与"宇宙视角"的双重视角转换,展现了光明与黑暗的辩证关系。第一首以油灯为焦点,在山村的黑暗环境中,通过"对峙"的修辞手法,呈现人类对光明的朴素仰望;第二首则将视角提升至宇宙尺度,用漂流瓶与星光的意象,探讨黑暗与光明的共生关系。这两首诗形成"微观→宏观"的递进结构,构建了从个体生存到人类精神普遍性的诗学空间,在当代汉语诗歌中实现了"节制中的先锋性"美学突破。
一、第一首:人间视角的艺术手法与象征意义
第一首诗以油灯为叙事起点,构建了微观的人间场景。"一只油灯/照亮屋里的一小部分/与大块的黑暗对峙着",诗人通过"对峙"这一充满张力的动词,将油灯与黑暗的关系动态化。油灯象征人类在现实困境中对光明的朴素追求,而"对峙"则暗示这种追求的艰难与坚韧。这种手法与牛汉《灯》中"灯在颤抖"形成对比,后者强调物质性光明的脆弱,而牛敏则突出了光明与黑暗的对抗姿态。
诗中"推开窗/巨大的黑暗压向屋顶"的意象转换,将空间从室内扩展到窗外,暗示黑暗势力的庞大与压迫性。"山村的路,变成/噤声无际的蝉鸣"这一矛盾修辞极具美学张力,将视觉的"路"转化为听觉的"蝉鸣",又以"噤声"修饰"蝉鸣",制造出无声的窒息感。这种手法与牛敏其他作品中的"哽咽的驼铃"、"寂静的喧哗"一脉相承,通过意象的反常搭配,强化了诗歌的表现力。蝉鸣在古诗词中常象征时间流逝或高洁品格,但在此处被赋予"噤声"的特质,暗示山村的孤寂与压抑。
"抬头凝望,只有星斗/如同一盏一盏明灯/与漫天的黑暗对峙着",诗人将视线从室内转向窗外,再延伸至宇宙,星斗成为比油灯更宏大的光明象征。这种空间层次的递进,与巴金《灯》中"从一点灯光想到更多灯光"的思路相似,但牛敏更强调光明的"在场性"与"对抗性"。"宁可相信,黑暗外面/有无限的光明/为了照耀我/打的洞",结尾处的留白手法,将光明的来源悬置为一个哲学命题,"打的洞"既是物理空间的延伸,也是精神世界的突破口,暗示人类对光明的永恒渴望。
二、第二首:宇宙视角的艺术特色与哲学思考
第二首诗将视角提升至宇宙尺度,"星光洞穿的漂流瓶/与巨大的光明/对峙着",诗人用漂流瓶作为微观容器,星光作为宇宙光源,构建了一个充满悖论的空间场景。漂流瓶在文学传统中常象征信息传递或孤独存在,但在此处被赋予新的意义——它既是黑暗的容器,又是光明的孵化器。"孤独、渺小、易碎"的漂流瓶与"硌着灯的不眠"形成强烈对比,暗示人类在宇宙中的处境与精神力量。
"一只灯孵化了千年/翘首曙光的锋刃/破壳儿/化作炽烈的箭镞/锐利地,穿过黎明",这几句诗展现了光明诞生的完整过程。"孵化"赋予灯生命起源的意味,暗示光明需经历黑暗的孕育;"破壳"则象征光明的诞生与蜕变;“箭镞”穿透“黎明”将光明具象化为锐利穿透黑暗的力量。这种意象的陌生化处理(如"灯孵化")与牛敏《田间》中的"田字草启动碧绿的螺旋桨"一脉相承,体现了他"洗练传神,意境空灵"的语言风格。
第二首诗的哲学思考更为深刻。"黑暗在漂流瓶内,硌着灯"这一矛盾意象,探讨了光明与黑暗的共生关系——黑暗既是压迫者,又是光明诞生的必要条件。这种辩证思维与存在主义哲学中的"困境催生力量"命题相呼应,也与东方禅宗"相即相容"的思维模式形成跨文化对话。牛敏擅长通过意象的悖论式表达,如《乡村》中的"细细咀嚼比缰绳更长的岁月",展现复杂的生命体验,使诗歌超越表层叙事,抵达哲学思考的深度。
三、双重视角的差异与联系
《灯》两首诗在视角上形成鲜明对比,但又紧密相连。第一首聚焦个体生存场景,第二首扩展至宇宙尺度,体现了从"具体"到"抽象"、从"微观"到"宏观"的递进结构。这种视角转换不是简单的空间扩张,而是精神的升华过程。第一首的"星斗"与第二首的"星光"构成意象连续性,前者是仰望的终点,后者成为孵化光明的起点,形成"黑暗中的仰望"与"宇宙中的穿透"的闭环叙事。
在象征层次上,两首诗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诗性宇宙。油灯象征人类对光明的朴素坚守,星斗代表超越个体的精神指引;第二首的"灯孵化"则隐喻光明需经历黑暗的孕育,漂流瓶象征封闭中的自我觉醒。这种象征体系既包含传统元素(如灯、星斗的光明象征),又融入现代哲学思考(如黑暗与光明的辩证关系),体现了牛敏"古典诗学传统与西方现代主义熔铸一炉"的创作特色。
修辞策略上,第一首通过"对峙"的静态比喻表现抗争,第二首以"破壳"、"箭镞"的动态意象展现光明的主动穿透。这种动静结合的美学张力,强化了诗歌的表现力。正如牛敏在《我们的自由》中通过"蝴蝶贴着地面飞"与"锐利的欢呼"形成矛盾意象群,两首《灯》也通过"仰望"与"穿透"的对比,完成了从被动承受到主动创造的转变。这种转变体现了人类精神在困境中的超越性,也是诗歌思想深度的重要支撑。
四、《灯》的美学成就与思想深度
《灯》的美学成就首先体现在语言风格上。牛敏的诗歌语言"洗练传神,意境空灵",善于通过简练的词句承载复杂的意蕴。如"噤声无际的蝉鸣"仅五字便营造出山村的孤寂氛围,"翘首曙光的锋刃"则赋予光明以锐利的穿透力。这种"减法写作"继承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凝练传统,又融入现代诗歌的抽象性,实现了"象"的有限性与"意"的无限性的完美统一。
意境营造方面,《灯》通过"油灯→星斗→漂流瓶→星光"的意象链,构建了一个多层次的诗性空间。第一首的"窒息感"与第二首的"宏大感"形成鲜明对比,但又通过"星斗"与"星光"的关联,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这种意境的构建不仅超越了传统田园诗的牧歌式抒情,也不同于现代城市诗的场景化书写,而是通过微观与宏观的视角转换,展现了"乡野与苍茫"的诗意融合。
思想深度上,《灯》探讨了光明与黑暗的辩证关系,体现了牛敏诗歌中"困境催生力量"的哲学内核。第一首强调个体在黑暗中的抗争与信念,第二首则转向宇宙视角下的光明必然性,共同指向人类精神的永恒性与超越性。正如叶延滨所言,牛敏的诗歌"让人活得有尊严,释放出人性的优雅、高贵,让人对未来充满信心",这种对光明的执着追求,不仅是个人情感的表达,也是对人类精神普遍性的思考。
《灯》的美学创新还体现在形式实验上。两首诗通过自由诗体的隐性韵律(如跨行停顿与仄声押韵),构建了"无声旋律",既突破格律束缚,又暗合汉语的音韵特质。这种"语言的舞蹈"与杜尚《泉》对传统艺术形式的颠覆具有相似的先锋性。同时,诗歌通过视觉与听觉的通感转化,将抽象概念转化为可触可感的艺术形象,强化了诗歌的多维审美体验。
五、结语:《灯》的诗学价值与当代意义
牛敏的《灯》通过双重视角的转换,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诗性宇宙,在当代汉语诗歌中实现了"节制中的先锋性"美学突破。两首诗在意象构建、象征意义和修辞手法上形成了有机统一,共同表达了对光明的永恒追求。这种追求不是简单的乐观主义,而是经历了黑暗压迫后的精神觉醒,是"在不安的灯光下写诗歌"的镇定与果敢,体现了诗人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思考。
《灯》的美学价值在于它将古典诗学传统与西方现代主义熔铸一炉,创造了独特的诗性表达。诗人通过"孵化"、"破壳"等意象的陌生化处理,以及"对峙"、"噤声"等矛盾修辞,打破了传统象征的固定模式,赋予诗歌新的美学空间。这种创新不仅体现在语言风格上,也体现在意境营造和思想表达上,使诗歌既保持了"原生态纯净"的乡土韵味,又具备了"灵魂之曼舞"的哲学高度。
在当代"物欲横流,诗心已渺"的时代背景下,《灯》的价值尤为凸显。它提醒我们,诗歌不应沦为场景化的记录工具,而应成为精神的瑜伽、审美的享受和灵魂之曼舞。通过《灯》的阅读,我们不仅能感受到光明与黑暗的永恒对抗,更能理解人类在困境中如何通过精神力量实现自我超越。这种超越不仅是个体的,也是集体的;不仅是人间的,也是宇宙的。正是这种多层次、多维度的表达,使《灯》成为一首兼具艺术感染力与思想深度的现代诗佳作,也使牛敏的诗歌创作在当代诗坛中独树一帜。
2019.2.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