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情卷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2019-07-10  本文已影响0人  叭了个叭叭叭叭叭叭

(此文系小说《重生之将门毒后》配角衍生文)


孝武四十六年,那年我正值豆蔻,提着一身泥泞的蓝色长衫悄悄从西北角的偏门进了长史府,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早已被泥污覆盖。我穿过竹林,准备溜回屋子。“站住,又到哪里去野了,”一抬头,不巧竹林尽头竟是大哥在等我回家。他蹙着眉,满脸怒意。

我生在长史府,爹是专为大凉朝廷修撰史书的史官,大哥已经入仕,仕途顺利。

此时自家大哥正瞪着我,我赶紧领他进了屋,倒上一杯泡好的花茶。“就是出去玩玩而已,哥你千万别和爹说,”我低头吹着浮起的花瓣,心不在焉地说。大哥尝了口花茶,火也败了七八分,只得叹了口气,“你是长史府的小姐,要端起书香门第的架子,不可整日在外野。”“我啊,要像史书里荆轲,程咬金一样,做行走江湖的英雄,行侠仗义。”大哥听罢又叹了口气,甩甩袖子出去了。

永乐元年,新帝登基,普天同庆,一时间,立后成为其首要大事。

永乐二年三月初,我刚满十六,母亲唤我过去,她手中拿着一些簪花让我挑,入眼是琳琅满目,各色纷然,我挑了一只最素的木芙蓉簪花,母亲替我插在发间,轻声说,“宫里举办了花朝节晚宴,新帝选妃,下旨让各官眷携适龄女儿前去,长史府上只你一位小姐,自然是要去的。”我穿了件月白色纱裙,素雅清淡,意在落选。

车轿停在了宫殿旁,我望着朱红的宫门,门中各色别致的景观,心想,这大概就是华丽的囚笼,被困住的金丝雀只能日日哀歌,憧憬宫外的世界。

我随母亲进了殿内,一旁同行的还有卢将军的家眷,张尚书家的娇小姐……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言笑晏晏。

入了殿,永乐帝与太后正襟危坐,歌舞升平。敬贤太后说“哀家想请众位小姐表演才艺,一展惊鸿,共同庆祝这花朝节。”官眷们立刻领会了意思,琴棋书画,可着劲儿在永乐帝面前献艺,也不过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可张尚书家的小姐一曲《凤求凰》弹罢,那永乐帝竟未看一眼,我不禁觉得好笑。

偏我一个人坐在角落,淡淡地看着一切,反倒是对这一切不甚上心的模样。仿佛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亦或是丰神俊朗的年轻帝王都是虚幻。

敬贤太后就问道,可有什么才艺。

我忙抬头回答说“臣女愚钝,未有个拿手技艺,只是寻常在家偶为父兄煮茶,父兄觉得甚好。”

别的小姐都面露不屑之意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下等煮茶的婢子。

我并未理睬,洗净花朵,称花,煮水,煮茶……半个时辰过后,一壶茉莉花茶端了上来,永乐帝依旧沉默不语,可敬贤太后却很满意。

永乐二年六月初六,我升为皇贵妃入了宫,后来,又被立为显德皇后,登上了那个高高在上我却并不想要的位置,成为了永乐帝谢炽的妻子。

“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聚四美,五世其昌征凤卜,六礼即成,七贤毕集,凑八者,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一对璧人留小影,无双国士缔良缘。”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喜娘用清澈的声音唱完了这一曲。立后那天,十里红妆,盛世花嫁,轿子从长史府起,绕京城一圈后回到了皇宫。

离开长史府时,母亲牢牢握住我的手,道“晴祯,从此以后你就要成为一国之母了,娘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她说,“夫妻相处之道,贵在一个坦诚,你是长史府走出来的小姐,为人定要落落大方,坦诚相待,性子要稳些。那是你的丈夫,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身为帝王,后院中不可能会有一个女人,可我们史家的女儿,决不能委屈求全,你且记住,我们永远在你身后……”那是从小到大娘对我说的最郑重的一段话。

永乐二年八月初,我成为皇后的第二天,尝试着熟悉皇宫中的一草一木,宫墙石阶,与皇上的相处依旧相敬如宾。

永乐三年元月,在去给敬贤太后请安时,我听到了一个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秘密。太后一字一句郑重地对我说“孩子,哀家与先帝搏了一生,哀家老了,你生性沉稳,与皇帝共筑江山,日后必定母仪天下,哀家喜欢你,也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太后看了看我,接着说,“我与先帝是少年夫妻,那时凉朝未建,天下战火不息,我萧家辅佐先帝打下了大凉的江山,本以为能这样白头偕老,可后来先帝却对萧家起了疑心,意欲赶尽杀绝,我那时怀着谢炽,被禁了足。谢炽出生后,我为他取了小字,叫谢行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希望这孩子以后能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他的小字我只与你说。”

她顿了顿,说道“本以为先帝会一天天松懈下来,可我稍不留神,行止竟被一个刚纳进宫的贱人喂了药”

“那药毒性极大,虽被太医尽全力挽回,可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六腑,高太医说,行止体内毒无解,最多只能活三十岁光景,并且毒素会留给他的子嗣。”

“后来,我一刀一刀割下那个贱人的肉,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可若没先帝指使,她断不敢这样做,于是,哀家便和先帝搏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哀家赢了。”萧太后眼中充满了仇恨。

“后来诞下的孩子,叫做谢景行,哀家担心他受到先帝迫害,年幼时送往明齐,过些年景行回来后,这大凉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哀家也累了……”

“晴祯,你是个好孩子,哀家同你说这些陈年往事,就是想告诉你,你所面对的,比你想象的复杂,那么,你还愿意吗?”

我抬眸,平复着内心,“臣妾的母亲曾经对臣妾说过,嫁给了皇帝,就要与他共度一生,哪怕只有三十年光景,我无悔的。”  “委屈你了,”敬贤太后仿佛很累了……

我走出太后寝殿,却迎面撞上了谢行止,我第一次如此细致地端详着他,丰神俊朗,目光深邃,仪表堂堂,不敢相信竟只有三十年光景,“皇后用这种眼神看着朕做什么,”他忽而又想起什么,“你都知道了?别怕,朕现在好的很,皇后不必担心自己会成为寡妇。”被他这么一打趣儿,心情也好了几分。

永乐三年,嫁进皇宫的第二年,我为自己准备了丹药,若有一日他碧落黄泉,也要随他而去,这是我的选择……

自那日后,我与行止的关系一天天好了起来,每日一起煮花茶,春赏花观景,夏泛舟湖上,秋日里闲聊,冬季埋雪酿……或许是他觉得对我有所亏欠罢。

永乐四年小雪,皇上来到了未央宫,风吹过树梢,星稀月明,留下了松柏的剪影。他来时,眉上风止。

永乐六年上元节,皇上悄悄带我出了宫,街上灯火通明,灯笼一盏盏挂在树梢,月色明朗,夜晚的大街依旧热闹,孩子们猜着灯谜,小铺上摆满了商品。雪刚刚化完,地上的冰还很滑。我与行止一身素衣,他拉住我说 “地上滑,你拉着我走。” 我笑着道 “ 臣妾……我儿时常贪玩外出,走街串巷,天天在泥中摸爬滚打,没有关系的。” 他听后,红着脸说,“ 胡闹 ” 。

我跑去远处,想要买根冰糖葫芦,手却突然被牵住,却是个醉了酒的登徒子,醉眼看着我,却被人一把推开,“莫饶我妻”,我抬眸,正是行止,他晃了晃手中拿着的冰糖葫芦,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说 “ 朕还没吃过这个。”

冬雪初融,风止于他。

永乐七年元月二十九,进宫的第五年,我正在雪地里埋雪酿,今年遇见了难得的大雪,未央宫中积雪深厚。陶姑姑慌忙地跑进来,说“卢将军的女儿被抬为静妃入了宫,听说其人嚣张跋扈,若是日后诞下了皇子,那皇后的地位就……”

我垂眸继续铲着积雪,道“你见皇帝宫中那个妃子能为他诞下皇子的,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

后来,朝廷上风波暗涌,皇上也很少见到。

我不屑于与静妃的斗争,每日继续煮花茶,抄佛经,努力做好一国之后,可行止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了……

永乐九年九月初九,未央宫的花,凋谢很多了。

宫女们找来一些菊花,大朵大朵的紫色白色黄色,似乎可以将这冷清消融些。秋雨细细密密的飘进来,陶姑姑把窗户关好,扒拉几下火炉,轻轻退去了。

行止半倚在榻上。

我正在熬花茶,采集来的花瓣有去年的初雪,加一勺蜂蜜小火慢煨着,教人甜到心里去。我挑了一盏,递给行止。

“去年臣妾采的初雪,很甜,今年等到了下雪,皇上若是喜欢,也可以一同来采。”我笑着说。

行止看着我,沉默了片刻,道“今年冬日,朕还在,就来陪你。”我听后,手一颤,一大滴茶水倾倒出来,烫伤了手背。

行止顺手从一旁摸到手绢,拉着我的手,一边擦一边责备,“怎么这样不小心?”可水越擦越多,眼泪也滴在手背上,比茶水还要滚烫。他动作一震,“晴祯……”

“臣妾进宫以来,皇上做什么没有半句怨言,你我二人坦诚相待,到了这个地步,可皇上为什么不屑于哄哄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让臣妾保持清醒,为什么不让臣妾糊涂一回,一定要打破这现实吗?”

永乐帝顿了很久。

“晴祯,是朕对你有所亏欠,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不敢不清醒,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就去过你想过的日子,清醒也好,糊涂也罢,只要你快乐。”

我低着头,吹着浮起的花瓣,这些年,我一直让自己保持糊涂,仿佛这样,皇帝就永远健康,可以陪我到白头。

我抬眸望着行止,却瞥见了他手帕中的血迹,“今晚不说别的,皇上就像平常一样陪臣妾下下棋,可以吗?”我问。

“好”行止点头。

我抱着棋盘跑向他,仿佛回到了每日出去走街串巷,只想着行走江湖的儿时……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十分平静,细水长流的安静祥和。

永乐十年夏至,我打开了去年冬埋在雪地里的雪酿,对皇帝说“这雪酿臣妾一直舍不得喝,就今晚皇上陪臣妾一起喝完它可好?”行止失笑道“一坛,你要喝醉不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如果能一醉不醒,谁不想呢?一坛酒倒不至于醉,臣妾小时候常和哥哥一起偷酒喝的” 我喃喃自语。“ 朕还以为我的皇后只会煮茶呢。原来是个酒鬼。” 他语气依旧温柔。

“喝茶清醒,喝酒是放纵”

我喝了一口又继续说道 “臣妾小时候跟父亲读史书,最向往豪杰利落的大英雄,与乱世中掘弃,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都无人管,臣妾想,那才是臣妾想过的生活吧。” 似是有些醉了。

“可惜啊,后来入了宫到不能痛快的大碗喝酒了,要时刻注重皇后的礼仪,臣妾都后悔死了。”

“那今晚,朕就陪你放纵一回。”皇上端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倒与我想象中的江湖英雄无差。“其实晴祯你,有选择的余地的。我走后,记得找个好人家……”

我望着行止,他似乎也醉了,“没有了,从我进了宫便认定了。”

“更深露重的,皇上早些回去吧,小心着凉。”我站在池塘边透透气,却越来越清醒,泪水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我摆弄着手中的佛珠,每一颗都被磨得十分光滑,那是为行止求的,只愿平安胜意。

突然,冷不丁听得一声“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佛珠断了。我失措,正要捡起,邓公公惊慌地跑过来,说“皇后娘娘快去看看吧,皇上有些不好。”

永乐帝躺在榻上。

他瞧我半晌,反倒笑道:“也好,临走之前,总算也喝过你酿的雪酿了。”  “行止……”我含泪看着他。

我想起尚且还是少女的时候,萧皇后喜欢我,与我说谢炽的字。那时觉得永乐帝很正直。

“晴祯,我不能陪你了。”永乐帝很歉意的道:“当初你嫁给我,原以为会被保护,事实上,这么多年,你什么都没有得到。”他说的很缓慢,没说一句,都要歇一阵,似乎很吃力。

“这一年来我努力活着,希望能多几日,其实不是因为想要看见谢渊君临天下。这天下大业已经尘埃落定,我没什么放不下来的,我只是…。舍不得……”他费力的喘了口气:“我舍不得你……纵然和你做夫妻多半日,多一刻,也很好。”

“当初第一次见你,后来你被召入宫中,其实不是母后的主意,一开始就是我,是我告诉母后,觉得你很好。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满意的是‘显德皇后’,其实不是的,我说任谁都能做这个皇后,只要能做好,其实不是的,一开始就是你。那些话……都是骗你的……”

我愣了愣,哭着对他说“你怎么不早说。”我将自己埋在被褥里,从今以后,不看,不听,不想,不念……

后来,行止阖了眼,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终究以“你”“我”二字相称,仿佛这样叫着叫着就是一辈子。

永乐十年夏至,行止走了。他不再欠我什么了。

行止走的第二天,我拿出刚进宫时藏好的药瓶,玉匣子早已落满了灰尘,这么多年,我每年都在庆幸它被埋藏于灰尘中,可现在,我还是打开了它。

我穿上了月白色素裙,清扫峨眉,淡抹胭脂,这是我第一次见行止时穿的,命运总是阴差阳错。

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世的男人,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可我是御长史府上最勇敢的小姐,最向往英雄,永乐帝大约算不得一个英雄,他玩弄权术,拉拢人心,并不光明磊落,可我却还是觉得,他大约还是我的英雄。

一开始是,最后也是。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说

晴祯,江湖人士,豪杰利落,义字当头,敢爱敢恨,你虽身在官家,却向往江湖。若有一日他不幸离去,碧落黄泉,你也要跟随。这是你的决定。

我将药瓶一饮而尽。

眼前浮现了初见时,沉默不语的他;那年上元节,晃着冰糖葫芦的他;一起下棋时思忖良久的他;藏起带有醒目血迹手帕的他……

“行止,若有来生,愿生在江湖,你还是我的英雄,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执手天涯恩爱两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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