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妈妈呢

今晚是八月十五，月圆如盘，大地素净。

一个小姑娘，她静坐湖边，发乱如蓬，衣裳脏。

我说：“你好，小姑娘。”

她看了我一眼，又马上把头扭了过去，这让我很尴尬。

我说:“今晚的月亮很圆。”

这次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了，可是我的脸皮也很厚，我大概会一直说下去。

我说：“你是一个人吗？我也是一个人，我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去，我经常会来这湖边的。有风的时候，我会什么也不做，只躺着吹吹风。没有风的时候，我会听听音乐，看看水面和灯光。有时候鱼会从水里跳起来，然后又掉进水里，发出扑通的声音。还有一些绿色的浮萍，它们没有根，水流到哪里它们就漂到哪里，可是你慢慢看的话，你会发现它们也很美。”

她不感兴趣，她只是抬着头静静的望着月亮，今晚的月亮很美。

我忽然想起了口袋里还有几粒糖果，我把这些彩色纸袋包装的糖果放到手掌上，假装数着，我说：“我有六颗糖果，两颗橘子味的，三颗西瓜味的，还有一颗荔枝味的。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吃？”

她没有看我，只是伸出了一只小手，她说：“我喜欢荔枝味的。”

我笑笑，拿出那颗荔枝味的糖果递了过去，我自己打开了一颗橘子味的。

她把糖放进了嘴里，看了我一眼，她有些高兴，她说：“糖很甜。谢谢你，叔叔。”

我收敛了笑容，很严肃地说道：“我不是叔叔，我是哥哥。”

她掩住了嘴，扑哧一笑。

我说：“你吃过晚饭没有？”

她说：“我吃了一颗荔枝味的糖果，它很甜。”

我说：“你等等。”

我跑去了超市，买了几瓶罐装蓝带，一瓶鲜橙多，一些面包，还有一些小鱼干。

我拉开了啤酒盖，我说：“你要喝吗？”

她说：“妈妈说过，小孩子不能喝酒，喝酒的小孩是坏小孩。”

我笑着说：“幸好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我把鲜橙多递给了她，还有面包和鱼。

她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她说：“叔叔，你真是个好人。”

我严肃地纠正：“我不是叔叔，我是哥哥。”

她又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大口啃着面包，又大口喝着鲜橙多，几次被噎着。她实在是又渴又饿。吃饱喝足之后，她才开始撕开小鱼仔，慢慢嚼着。

我也慢慢的喝着啤酒，看着月亮。

她说：“我叫张惜兮。”

她的确有点脏兮兮的，这话我没有说出来。

我折了根芦苇，在地上写着我的名字。

我说：“我的姓有不少人会念错，它应该念作zou。”

她说：“这个字我认识，我以前上过几年学的。喏，你看，我的书在那边。”

她指着桥洞，那里有月光照到，我看到了一块蓝色的布，它裹着东西。

她带我过去，打开了布。里面包着一些小学的课本，还有几本唐诗宋词，一本博尔赫斯，这些书被翻得已有些卷曲发黄。

我指着那本博尔赫斯，我说：“你看得懂吗？”

她说：“有的我不懂，好多字我不认识。”

我让她等会儿。我住的地方不远，我从家里拿了一本《新华字典》，一本《命若琴弦》。

我说：“送给你，你不懂的字可以查字典。另一本，你可以看看。”

她忽然抱住了我，说道：“你是除了我妈妈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说：“那你妈妈呢？”

她说：“我不知道，他们都说我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

她又说：“我要找我的妈妈，总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她大概已经明白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她大概也明白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我说：“你会找到的。”

她说：“谢谢你，叔叔。”

我纠正道：“是哥哥。”

这一次她没有笑，她也许在想她妈妈，也许在想别的。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望着月亮，月亮沉默的照着大地。一时天地肃静，我们就这样沉默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已经西移，水里的鱼也不再跳了，她说话了：“我困了，我要睡了。明天我还要去找我妈妈。”

我说：“晚安，愿你做个好梦。”

她说：“叔叔，晚安。”

我没有纠正。

她走向了桥洞，我走向了家。

今晚是八月十五，月圆如盘，大地素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