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

出生

如约，它们探头露脸。地气送它们出来，外面在呼唤它们，它们新生了。

刚好一周。

你不知道我心里多欢喜，虽然我没有大声喊叫。我披着衣服，背着手，走在我的田埂。我的麦子出生了，别人的麦子也不落后，弥望的新麦对着深秋的大境，扫尽了叶尽枝干带来的味道。新麦子比坡上的黄菊花还要有势，大阵张开，说下来照样是不死的季节。

好像比春草还齐整。那时的草们不会如此如得号令，大军集中，要行大事。春慢慢走，草悄悄发，草色遥看，绿意渐生，如一个小姑娘的羞涩谨慎。麦苗们不，它们哗啦齐出，顷刻聚齐，如男孩的急切利索。在冬临前举出无数面绿色之旗，是它们的态度和决心。

在土里是芽，钻出来是苗。有的新麦被土坷垃压着，它不得不侧身，但斜着也是出来了。被压的部分白，露着的部分黄，过几天青，几日三色，是新生的过渡期。任谁都会弯腰，把土坷垃拿开，帮麦苗一把。有人胡子没刮，但看着麦苗一笑，也不苍老难看了。七天前是袋里的麦籽，七天后是地里的麦苗，它成了它，它接续了它。

心里踏实。喜鹊在麦田飞，落下，它不会叨吃小苗。它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它们，觉得它们就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聚这么多。它惊异这土地黄了这一段，现在又现新绿。它没有如燕回南方，也没有如雁留于河谷林丛，它就在村落瓦舍间飞着，它一冬都能看见麦子，即便雪花把麦子盖严，野田茫茫。

恰逢重阳，没有人登高，能行动的老人都到地里看麦。他们说麦出得不赖，种的时候墒势在那放着呢！老人们喜欢唠叨，老头们说着说着就说到朝歌，说皇帝姥也得吃粮食，不吃粮食饿死他，咱庄稼人才是天下人的依靠，都不种粮食就没有了人间，吃别人的粮食心不踏实。骂谁没吃粮食是最狠的诅咒，不吃粮食的人还算人吗？

老人们一般都手扯着孙子，左边小孩，右边小麦。麦苗新出，小孩呀呀，老人们被包围着，或者说保卫着，就这样一辈子了。老年人看得开，有人说自己的墓地已经看好，就在岭后大枣树下地堰边。哪天不行了就过去永远看庄稼，不让坏人破坏庄稼。不行就化为恶鬼，吓那些坏家伙，半夜去捏他们的鼻子。一群老头们说着说着，都大笑起来。

麦苗们在地里，刚脱胎的样子，呼吸也好像很弱，但没有人担心。大家都知道没事的。有它们就有指望。有麦面吃，有棉花穿，农人们还怕什么？

有年轻人拿着手机走过来，说一个戏子被罚的热闻。老头拿起拐棍要打他，说听都不想听。要是袁隆平有啥事，他们会在田埂坐下，打听半天。

预报说明天有小雨。要是真下雨，就更有利麦苗的扎根。根稳苗大，再迎风雪过冬，许多希望都慢慢坐实了。